賈星坐在“建設者之家”小區的一片樹林裏,看著綠茵茵的草坪上,一群孩子追逐打鬧的場景,便回想起賈月辰和賈日辰的孩提時代。那時,他們跟眼前這群孩子一個樣,整天不是吵就是鬧,滿地裏打滾,臉弄得像花貓似的。賈月辰從小就野,常和院子裏的男孩子打架。在賈星的記憶裏,賈月辰好像從不吃虧,不是孩子找到家裏告狀,就是大人領著被揍的半大小子上門說理。遇到這種事,賈星便笑著同對方說話:“孩子的事別這麼認真,今天打得嗷嗷叫,明天又跑到一塊兒捉迷藏去了。孩子嘛,終歸是孩子。”
胡敏卻不是這個態度,她說棍棒底下出孝子,賈月辰小時候可沒少挨巴掌。有時賈月辰不服,便同她媽說理,那張小嘴厲害得呀,許多次竟把胡敏說得啞口無言。給賈星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老謝的孩子,那孩子調皮搗蛋,很多次對著女孩子撒尿,賈月辰都沒理他。有一次,他竟把尿撒到了賈月辰的褲腿上,賈月辰沒有忍讓,一拳打在了那男孩的鼻子上,當時就流了血,鼻子、臉上都是血。老謝領著孩子找來了,胡敏嚇住了,抓起掃帚就打賈月辰的屁股。賈月辰說她打的是流氓,媽媽不應該包庇壞人!
賈日辰跟他姐不一樣,小時候性格就比較內向,像個女孩子。胡敏就總說兩個孩子弄顛倒了,女孩子是男孩性格,男孩倒像女孩子的樣兒。日辰成天像個跟屁蟲,跟在月辰屁股後麵。
賈日辰留學回國,一連出了兩檔子大事,賈星當時還真被嚇住了。他不是對事件害怕,而是對賈日辰的智能擔心,這孩子是不是讀書讀傻了?賈星仔細思考著,他出的兩件事不是傻,恰恰是被聰明所誤。後來的事實證明賈星的判斷是對的,到了大西南,條件艱苦,郭銀花當時就說能錘出來。艱苦環境中,賈日辰得到了錘煉,還獲得了魯班獎。
人的一生雖然漫長,但關鍵時刻卻隻有那麼幾步。
賈星想了想自己人生的幾步,最重要的一步還是當年的下海創業,這的確是要點勇氣的。放下鐵飯碗,在那個年代,特別是當他走到了市一建副總的位置上,要下這個決心,談何容易啊。遇到多少挫折,遭受多大的風浪,都挺住了。賈星現在想想都還有點害怕,萬一當時挺不住,熬不過來咋辦?生活是沒有假設的。群星建設集團能有今天,來之不易。創業那陣子,幹什麼事都難,沒有資金,沒有土地,能不難嗎?好在當時身邊的一群人,個個都有技術、有本事,高級工程師、高級設計師、高級會計師,建築行業每個崗位和環節上都有精英,群星建築公司不缺人才,他們在商海中,稱得上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才得以把這塊蛋糕做大做強。
不遠的地方,傳來一陣咚叭咚叭的聲音。賈星知道周晟俊、宋星等人又開始打網球了,樹林邊上的網球場裏,有人在大聲喊著,還有周晟俊朗朗的笑聲。賈星的腿不靈便,不願意參加他們的運動。他喜歡下象棋,有事沒事便同西南建築公司的張總殺上幾個回合。他倆是棋逢對手,圍觀的人,比下棋的人更著急,這個喊跳馬,那個喊出車。賈星的棋藝略占上風,大家都幫老張,往往是一群人與一個人對局,搞得賈星直撓頭,每到關鍵的步子時,賈星便對周圍的人喊叫:觀棋不語真君子。沒人聽他的,看下象棋的人,誰都說上兩句。有的人不僅動嘴,還動手。旁觀者清,常常把賈星的殺招給破掉了。
楚河漢界,就是兩軍廝殺的戰場。棋盤上空,人頭攢動,喊聲殺聲罵聲攪作一團。不知道發生啥事的女人,都伸頭朝這邊張望,以為誰和誰幹起來了呢。女人們不解地說:“看這些老爺們,下個象棋這般較真。”
賈星說:“她們懂個啥?跳馬臥槽,炮打將軍,在博弈中一招一式,你都可以自如地展開自己的個性,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實現自己的抱負。在這個過程中,甚至發泄自己的不滿和牢騷。一步絕妙的棋技,還可以讓你開懷大笑,回味好多天。”
胡敏說:“說得再好,也當不得飯吃。”
周晟俊不讚成胡敏的觀點,他認為退休人員要有新的生活。他給大家講了一個故事,聽說有個人剛退下來的時候,總有種空落落的感覺。於是,他把家裏進行了裝修,衛生間不叫衛生間,掛牌叫衛生廳;廚房是食品監管局,過道掛著交通廳的牌子,孫子住的房子是教育廳,兒子和媳婦的房間是計劃生育委員會,自己和老伴的臥室稱為老幹部局,院子是旅遊總局,樹上釘著林業廳的牌子,家裏的客廳也不放過,稱作是文體廣播電視廳。凡是能掛牌的地方,這位老領導都得找個單位給掛上。
他給大夥講這個故事,逗得人們捧腹大笑。賈星建議給這位領導家大門也掛個牌子,就叫“唐吉訶德山莊”。小院裏弄一架風車,再送領導一副盾牌和一杆長矛。周晟俊笑著說:“這位領導退休後有一種錯覺,整天陷於失落感中不能自拔。我們的生活多豐富,除了讀書寫作,像老賈、胡敏、老宋、老姬這幫人,不僅出版了不少專著,還經常參加些公益活動。平時大家湊在一塊打球、下棋,聊聊社會生活和各家的瑣事,這多好呀。”
賈星理解周晟俊講這個故事的寓意,無非是在告誡退休的人,特別是領導幹部,要用新生活的新內涵,去補充失去的空缺,那些曾經的成大事者,用更新的方式去淘汰已經得到的成就、名譽、地位,在新的空間尋找新的狀態、新的發展,忘記失落。周晟俊似乎習慣於失落,知識分子本該如此,總不能埋怨生活的不公,幻想重新收複失地。
大家都很佩服周晟俊,退下來後,仍然堅持讀書,還寫了一部《企業文化》專著,以市一建和群星建設集團為解剖對象,客觀闡述了文化對企業的重要意義。在全國企業文化論壇大會上,他的這部專著被評為社科成果二等獎。這是周晟俊長期對蟒河市建築業關注的結果。
賈星與周晟俊不僅是領導與被領導的關係,更是工作生活中的朋友。一個人與另一個人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能成為朋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魯迅曾經說過,一個人一生能有一個知心朋友,就是很幸福的事了。兩個人能成為朋友,成為知己,必然取決於性格、文化、修養、思想以及愛好的趨同。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賈星和周晟俊,從一開始便是一見如故。
周晟俊在副市長和市長的領導崗位上給予賈星和群星建設集團很大的支持和幫助。在賈星最為困難的時候,得到過周晟俊的熱情鼓勵,讓賈星在挫折麵前,重新奮起精神。特別是在群星建築公司發生一號樓坍塌事故上,那時候的周晟俊力排眾議,主持正義,才讓弱小的群星建築公司沒有被扼殺在搖籃裏,方能生長成參天大樹,成為全國建築行業的佼佼者。後來賈日辰的成長,同樣得到了周晟俊的幫助和扶持。
賈日辰在大西南援建工程中,得到了實際的鍛煉。周晟俊市長還真是一位伯樂,眼光獨到,他竟敢把蟒河市城南開發建設這副擔子交給他,這無疑給了賈日辰一個很好的平台。而賈日辰的確爭氣,無論在城南建設的整體布局上還是在建築設計上,都很有創意和超前意識,就連未來建築理念,都得到了充分體現。有了城南建設開發,蟒河才得到了省領導的高度評價,才有政府大廈這座綠色建築工程的出爐。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說的是一個人的成長離不開外部環境。雖說內因是決定成敗的關鍵因素,但如果沒有外因這個條件,依然會一事無成。國外的哲學家曾提出,環境決定理論。一個壞人,你把他放在非常好的環境中去,他想做壞事都做不成,壞人也能改造成好人;一個好人,如果置身於豺狼虎豹的環境條件下,好人也會變成豺狼虎豹。就像人民群眾賦予某些領導的權力一樣,如果沒有製度,沒有監督,權力便會走向反麵。沒有法律監督的權力,是最危險的權力。無論什麼人去執掌,都是不行的。所以,必須要建立一個法製的環境。
賈日辰留學歸來,吃了不少苦,經過磨難和礪曆練,終於成熟起來了。賈星是看到這一點的,他憑自己的人生經驗,看到了一個年輕人成功的未來。集團一大幫子人,胡敏、宋星、姬丹楓、張秀琴一大批老行家,都極力推薦賈日辰。就連崔奕銘也跑來為賈日辰說話,他說:“老賈呀,我看你家小子是個人才,少年老成啊,將來很可能是我們蟒河市建築事業的福音。”老崔這人,從不把話說滿。
賈星將群星建設集團的接力棒傳給賈日辰,起因緣於兩件事。在這兩件事情發生後,賈星他們才真正認識到自己老了,不僅知識需要更新,思想觀念更是跟不上形勢了。
第一件事是修建大橋。雖然周晟俊對群星集團一向關愛有加,而恰恰是在修建大橋這件事情上,把群星集團一幫老家夥罵得狗血淋頭。市政府抓住這件事,又是通報,又是罰款,弄得群星集團很難看。說起這事,還是他們自找的,怨不得誰。
蟒河市政府出於對城南發展考慮,決定從市區到城南新區修建一座跨河大橋。這座大橋把城南新區同蟒河市區拉得很近,直線距離隻不過三四公裏,去城南也不用上高速了。這對於城南房地產市場、商鋪都會得到拉動發展,城南居民就盼著有這一天。
但是,計劃修建大橋的蟒河市政府沒有這筆錢,全市經濟發展過熱,投資加大,財政壓力不堪重負。有一天,賈星在電話上與賈日辰聊天,說到這件事,賈日辰說:“政府沒有錢不要緊的,采用BOT模式,不就把問題給解決了?”
建橋的事談得很順利,周晟俊一班子政府官員聽了,很是新鮮,還有這等好事呀。周晟俊考慮到民眾利益,主張過橋費不能收高,否則群眾會有意見的。賈星按照兒子賈日辰事先出的主意說:“那好呀,收費不高無法抵回群星的投資,要麼這樣吧,橋兩邊的空地劃撥給群星建設集團,作為補償。”
周晟俊想了想,橋兩頭也沒有多大的利用價值,便說:“可以。但必須執行市政府的規劃,建一個橋頭公園,建幾棟廉租房,你們看咋樣?”
賈星他們幾個交頭接耳了一番,查看著地形圖說:“好,我們簽個協議,然後就履行手續。”
群星建設集團一旦得到政府批文後,首先找到一家有實力的港商,對方願意投百分之五十的資金,並交由群星建設集團監理和代建。群星建設集團同路橋總公司合作,大橋設計由群星建築設計院和路橋總公司共同完成,主橋施工交給路橋總公司建設,宋星是代建工程的顧問。
這次修建的大橋確實是一座非常漂亮的橋。胡敏會同路橋總公司的設計人員,參照了國內外幾十座大橋的造型,最終設計成了這樣一種款式:河北麵三分之二是一座斜拉橋,南端三分之一是平跨橋。這個造型別開生麵,讓人耳目一新。然而,美麗的橋,在全麵竣工的前一天,斷裂開了。
蟒河市剛剛竣工的大橋斷裂了,全國新聞媒體爭相報道。一時間,說啥的都有。讓人生氣的是,有些報道胡亂編造,充分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大橋不可能無緣無故地斷裂,所以說成是腐敗工程。大橋斷裂肯定要死人的,哪有大橋斷裂不死人的事呢?因此,被說成有多少輛車掉進河裏,死了多少人,還有一個不滿周歲的嬰兒漂在河麵上。故事越編越離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