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星處理完西城區失火事故,接連參加了賈日辰主持召開的建築火災消防研討會。蟒河市政府重視這個科研課題,賈日辰全麵介紹了西方發達國家高層消防的情況。來自全國各地的專家、學者闡述了自己的學術觀點,就高層建築消防措施進行了學術討論。賈星感覺收獲很大,學到了不少知識。在外忙了這麼多天,回到辦公室開始處理日常事務。他的心情格外好,對賈日辰的表現也是滿意的。一場火災,在他那裏能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又是研討會,又是科研所,把一件壞事變成了有意義的事,並且影響深遠。這是什麼?賈星認為是知識,是未來的眼光。賈星品了一口綠茶,在翻閱文件時,竟然吹起了口哨。
一個中年男子站在辦公室門口問道,“請問是賈董事長嗎?”
賈星抬頭正想回答,門外又擁進來三四個人。賈星見有兩個穿製服的,有一個是公安服裝,這倒好分辨。另一個穿的是哪一路服裝,他一時卻說不上來。好在進來的人向賈星作了自我介紹,他說:“董事長,我是市環保局的羅衛東,你叫我小羅吧。”
賈星笑著問道說:“你們有啥事?噢,請坐,請坐。”他一邊請著,一邊叫辦公室的小青年過來給客人倒茶。
羅衛東開門見山地說道:“賈董事長,貴集團下屬的造紙廠已被查封。對不起,蟒河受到了汙染,直接威脅著全市人民飲水安全。我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請你理解。”羅衛東說著把一遝材料呈送給賈星。
賈星接過材料沒有看,他心裏清楚對方一定搞錯了。群星建設集團下屬沒有造紙廠,要是有的話,他這個董事長還能不知道嗎?所以,賈星表現得很自然,他請大家喝茶。他說:“我們集團沒有什麼造紙廠,是不是這家造紙廠私下裏打著我們公司的旗號呀?”
坐在沙發上喝茶的年齡稍長的人放下茶杯,說:“這個造紙廠是我們給你們注冊的,工商局有檔案。法人代表叫賈星,我想就是董事長你本人啦。”
賈星蒙了,他這時才低頭翻閱手裏的那遝材料。這個造紙廠辦了一年多時間了,手續申報審批等文件上,都有群星建設集團大印。“這,這是咋回事?”賈星自言自語著。他大步跨出門,大聲叫辦公室主任。辦公室主任小跑著過來,見董事長臉色難看,急忙翻閱賈星遞過來的材料。主任一看是這事,心一下子輕鬆了起來,他說:“這個造紙廠是胡敏副董事長一手辦起來的,有啥事嗎?”主任說著,把頭轉向辦公室坐著的人問道:“手續不齊全嗎?開工一年多了。”
賈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一個造紙廠,一年多的生產時間,這對蟒河危害多大呀。但這事咋又牽扯到胡敏呢?這是胡敏什麼時候背著我幹的蠢事呢?他不想再想下去。賈星叫辦公室主任通知下去,馬上召開董事長會議。他對羅衛東說:“小羅同誌,請你們放心,這事我們一定會認真處理的。保證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
羅衛東站起身來,伸手握了握賈星的手說:“謝謝董事長,感謝對我們工作的理解和支持,市政府分管領導說了,為維護社會的穩定,暫不對外公布此事,視其態度再作處理。”
賈星還想說點什麼,還沒張開口,羅衛東便從公文包裏抽出一份紅頭文件和一張罰款通知單,白紙黑字:一千萬元整。賈星一陣無奈,嘴都合不攏了。
在董事長會議上,賈星臉拉得老長,他坐在那裏一言不發,眼盯著桌上的那疊材料,也不同誰打招呼。大家都坐下來了,賈星還是不說開會的事。賈日辰說話了,他見老爸一臉的不高興,就說:“爸,人到齊了,啥事,說呀。”
賈星抬頭四下看看,胡敏不看賈星,她心裏很清楚是咋回事,兩天前她就得到通知,說是造紙廠被查封了,環保局的人提取水樣,已送省化驗去了。胡敏不是不作為,為了這事,她上下說情。讓她心安的是,造紙廠的財務她並沒有沾手,由張秀琴派人專管的,財務報表清白。胡敏知道自己的錯誤,是擅自做主,投資造紙廠。她原想等到賺錢後,把投資額給補上,然後再討論造紙廠何去何從。現在看來她的決策很失誤。
賈星真不想多說話,他請胡敏說。賈星壓著一腔怒火,很客氣地說:“先請胡敏副董事長介紹群星造紙廠的情況吧。”
胡敏沒想到賈星給她來這一手,頓時臉漲得像豬肝,她真想找個地縫鑽下去。可是,她不會變戲法,更不是孫悟空。她隻好硬著頭皮,厚著臉皮來應對眼前的尷尬。胡敏如實說:“各位董事長,我胡敏有生以來幹錯了一件大事,那就是背著各位同仁,擅自做主投資了一座造紙廠。廠子現在已被環保部門查封,如果追究刑事責任的話,由我胡敏一人承擔。我在這裏先作口頭檢討,下來再向董事會寫書麵檢查,聽從集團處理。”胡敏說完,站起身來向大家鞠躬認錯。
胡敏能這樣做,讓賈星事先沒有預料到。他原想憑她的性格,肯定會強詞奪理,爭辯一番,沒想到她倒來了個先發製人。賈星的步驟被攪亂了,他咳了兩聲,嚴肅地說:“這不是追究什麼責任問題。蟒河是我們的母親河,是全市人民賴以生存的生命之河。汙染了這條河,就是對蟒河人民的犯罪。一個造紙廠,沒有汙水處理設施,簡單的粗放式生產,虧你還是知識分子、是專家,這最起碼的知識都沒有。況且,紙廠竟然設在蟒河上遊,簡直令人不敢想象。”
姬丹楓說話了,她首先作了自我批評,“這件事我是知道的,胡敏大姐找我商量,當時我就支持她,一個小工廠有什麼大不了的。後來工作忙,我也沒有過問此事,現在對蟒河造成了汙染,我也有一份責任,請集團也給我作處分,我要向集團作檢查。”
“嚴重的問題是沒有組織紀律,背著這麼多人擅自投資,瞎胡搞!”賈星很生氣地說,“主要責任在胡敏。真是頭發長,見識短!”
“董事長。”張秀琴喊了一聲賈星,人們從她的聲調裏聽出了與以往的不同。賈星當然感覺到了,他急忙朝張秀琴擺手解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胡敏缺乏思考。”張秀琴不管賈星如何解釋,她照她的想法繼續說話。張秀琴說,這件事她也是知道的,當時在家的就她們幾個,其他同事都去抗震一線的援建工地了。胡敏當時找到她,說有一座造紙廠正在拍賣,她了解了一下,幾百萬拿到手很合算。從經濟角度看,沒問題,一年多的運行,已獲利五百多萬,投資早已收回。
賈星沒等張秀琴講完,便把桌上的罰款通知書遞了過去。張秀琴停下嘴裏的話,看了看這份文件,又抬頭看看賈星,無話可說了。“怎麼不說話了?把話說完呀!”賈星對張秀琴說。
張秀琴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便不再談造紙廠的具體事宜,她坦誠告訴大家,胡敏沒有經濟問題,資金賬目由集團派駐的財務人員經手,經得起審計。她說:“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假如財務部門抵製,胡總想幹也幹不成,主要責任在我。請求集團處理,各位同仁不要手下留情,為了集團的發展,大家都要接受教訓。”
會議還在進行中,辦公室主任慌慌張張進來了,他請賈星接聽電話。賈星想很可能是汙染問題,市政府有問責製,不追究是說不過去的。賈星大約出去了十幾分鍾,他回來便告訴大家說:“紙廠被查封,一百多名工人在市政府廣場,還有一兩百名家屬。大人喊,孩子叫,市政府通知過去處理。”
參加會議的董事長們神情嚴肅起來。胡敏從座位上彈了起來,她手機上來了一條信息,說造紙廠有位副廠長跑了,工人上個月的工資沒有發出去。胡敏站起身,向大家讀著信息。趙欣然說:“工人去市政府,八成是為工資上訪的。”
賈星低頭不看大家,更不想抬頭看胡敏。賈日辰見狀,說:“我和趙欣然、年新立、李永剛去處理。我們一定會處理好的。”姬勇斌也要求去,徐誌鋼也要求去。賈星頭都不抬地朝他們揮揮手,意思是讓他們趕緊去。
在去市政府廣場的路上,李永剛對賈日辰說:“在國內,勞資關係一貫緊張。”賈日辰點頭說是,原因是勞動者的權益沒有法律保障。李永剛說是,又不全是。有些純粹就是刁民。賈日辰轉頭看著李永剛問道:“什麼是刁民?難道他們是在無理取鬧?”賈日辰突然嚴肅起來,他對李永剛繼續說:“我看你就別去了,把工人視為刁民,不利於矛盾的解決。”
“我這不隻是說說嗎?”李永剛有些尷尬,他還沒見過賈日辰這樣生氣地對他說過話。
“我們怎麼就不能進行換位思考呢,假如你是工人,你會怎麼做?”賈日辰態度堅決。
“我是農村走出來的。”徐誌鋼說,“西南大山裏走出來的民工,經常領不到工資。手持白條不說,連基本的醫療都沒有得到保證。我讚成總裁的觀點。”
“我建議按照總裁的思路,做好思想工作。”趙欣然說,“不激化矛盾,哪怕集團受點損失,千萬不可把事態擴大化。”他們幾個人統一思想,並且作了分工。同時也考慮到許多可能出現的情況。但當他們驅車趕到現場時,廣場上一片平靜,除了遊玩的市民外,什麼人都沒有,好像根本沒有發生過集體上訪的事件。
賈日辰站在廣場中央四處望了望,便看見周晟俊的秘書朝這邊走過來。秘書說:“周市長等你們多時了。”說著側身做了一個手勢,請他們去政府大廈。賈日辰顧不得這麼多禮節,快速向大廈走去。秘書小跑著跟了上來,他對賈日辰說:“今天下午全國政協委員視察蟒河市。”賈日辰他們明白了,為了迎接委員們的視察,討要工資的工人被勸走了。
周晟俊正在打電話,賈日辰他們幾個人便在外客廳等候。不多會兒,周晟俊過來了,他劈頭蓋臉地把賈日辰他們給批評了一通,“芝麻大點的事,差點釀成了大事件。工人討要幾個工資,為什麼偏偏選在今天?這說明事情本身的複雜性。所以,我采取了非常手段,用車把他們送回去了。”周市長說著,在一張沙發上坐了下來。看得出來,他很疲憊,用雙手在臉上揉搓幾下,又理了理頭發。他對賈日辰說:“這事還沒有完,我向他們保證,三天解決他們的工資問題。”
“感謝周市長。”賈日辰說,“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
周晟俊看看在座的幾位,他說:“你們可以說是集團的少壯派,怎麼就不能為你們的父輩多擔當些呢?淨犯類似低級的錯誤。年輕人要有新的工作思路,勞資關係緊張,是表層、是現象,我們要從深層次上去考慮問題。千萬不要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周晟俊說著話,客廳門口又來了幾個人。他們與賈日辰都很熟悉,周晟俊招呼他們說:“來來,坐下說。”剛來的人是工貿局局長、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局長,還有市政府副秘書長。他們一一坐下來,周晟俊開誠布公地說:“今天的事你們都知道,因為工資拖欠問題,上百人圍坐在市政府大廈跟前,這個影響是很惡劣的。為了類似的事件不再發生,或者少發生,我提出由你們牽頭,依據現有法律法規、條例,就勞動者權益保障工作進行一次大檢查。注意啊,大檢查不是搞形式、走過場,要防止企業拿文件、製度或簡報應付檢查。要看落實,多聽聽工人和群眾的意見和呼聲。”
聽了周晟俊的一番談話,群星建設集團在座的年輕領導成員很受教育,他們讚成市政府的這項決定,表示首先從群星建設集團檢查開始。歡迎檢查組在實際工作中幫助群星建設集團完善製度。建設和諧的勞資關係,需要社會各方麵的共同努力。
從市政府大廈出來,賈日辰一行徑直趕回集團總部,向在家的領導彙報情況。賈星認為周晟俊這事處理的不妥,僅僅是委員們視察,就強行把工人送走,這隻能激化矛盾。他想著想著,便感到心跳加速,頭暈眼花。賈星有經驗,這段時間血壓不正常,很可能是不好的症兆。他慢慢將頭靠在椅背上,口裏念道:“120,120。”
坐在賈星身邊的賈日辰聽見了,但又沒有聽清楚,便俯過身子問爸爸說的啥。賈星一動不動,又念了一句,說:“120。”賈日辰臉都嚇青了,他雙手示意大家不要說話。賈日辰掏出電話撥打“120”救助電話。
“120嗎?我在群星路18號,請趕快派一輛救護車,要快!另外請一位心血管專家隨車過來。”賈日辰的電話讓會議室裏的人感到十分緊張,有人從座位上跑過來,賈日辰示意不要動,不動就不會有事的。小北反應敏捷,她抱來一隻氧氣袋,輕輕給賈星插上。賈星的眼光在說話,他在感謝小北。
醫院大夫和幾名護士進來的時候,賈星的狀態比剛才好多了,也許是氧氣袋的功勞。大夫認真檢查了一下,他說:“沒有危險,但需要住院治療,你們對病人處理的方法是科學的。這種狀況不能胡亂動,靜下來,等待醫生的到來是對的。”大夫說著便請護士把擔架抬過來,年新立、趙欣然、李永剛、徐誌鋼爭著抬擔架。
賈星躺在擔架床上,輕輕地拍著賈日辰的手,他心裏有許多話想對他說。他一句都沒說,擔架就進了電梯。胡敏手扶擔架,按了電梯的鍵盤,門就給關閉了。賈日辰說:“我們繼續開會,先研究工作,再去醫院也不遲。”賈日辰知道這是父親的意思。這事是母親惹出來的,你要他咋處理。交給集團的年輕人辦這事,是賈星最好的選擇。
胡敏辦的造紙廠坐落在城南,離城南新區有四五裏路程。這個村叫張家崗,在蟒河邊上。賈日辰一行人達到村口時,被一排路障擋住了。幾位年輕人不讓他們進村,不補工資,他們就要賣廠裏的設備,拆廠房。賈日辰站在鄉村公路上,耐心地與他們談,他說:“我就是來處理這件事情的,不把問題弄清楚怎麼補發大家的工資呢?”守路障的人不理睬賈日辰,說得再好也沒有用,要見錢才放行。有人回村去報信去了,朝著村裏跑的那個人,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一片樹林裏了。
賈日辰沒辦法,不能硬往裏麵衝啊,他隻好耐心等待。說不定去報信的人能把村主任叫來。他們看自然風景,從方位上判斷,這裏離城南那片森林、沼澤不遠,很可能是沼澤地的邊沿,應該屬於大興鎮。趙欣然沉不住氣了,不能就這樣無止境地等啊。他叫那邊的幾個人過來說話。那幾個人裝著聽不見,蹲在路邊抽煙。趙欣然打算翻過去,把腿抬起,剛踩在木架子上,蹲在路邊抽煙的人扛起鋤頭、握著扁擔地向趙欣然撲過來,嘴裏罵著難聽的話。趙欣然從架子上回到地麵,他說:“這是群星建設集團的總裁,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找你們打架鬥毆的。”
扛鋤頭的年輕人把手塞在嘴裏打了一聲呼哨,馬路拐彎處出現一群人,棍棒舉得高高的,像潮水一樣向路障湧來。李永剛、徐誌鋼用身子擋著賈日辰。一位中年男子手裏啥也沒拿,像是領頭的,他開口說話了。“你們回吧,明天不送錢來,我們就從水路把機器設備運走了。政府的人我們惹不起,又是公安又是武警的。我們不上訪了,我們拿設備頂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