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星說:“這樣也好。門窗一到工地,通知安門窗人員連夜加班,把丟失的時間搶回來。”
趙欣然點頭說:“行。”說著他便朝車隊方向走去。
群星建設集團援建工程進入衝刺階段,恰逢陰雨連綿。南方就是這氣候,進入秋天,雨就密了起來。災區有幾處大滑坡,公路被阻斷好幾天了。崔奕銘他們想走,幾次都沒有走成。於是,他們索性再待幾天,把要整理的資料、報告一並整理好了再走也行。
群星集團援建的最後一處工程,是一棟小高層建築,要是放在天晴時,大樓主體工程早就完工了。即使在這樣的天氣條件下,建設者們仍然克服困難,下小雨時穿著雨衣上高架。大雨來了,便下來躲一陣子。雨衣穿在身上,幹活不得勁不說,還特別礙事,不是手伸不起來,就是雨衣下擺被什麼掛住、勾著,工效不高。
下麵的工人也不輕鬆,地麵泥濘。黃土地被夯實後,大雨一澆,路麵特別滑,就像抹上了一層油,重車遇到坡路,四輪打滑原地轉圈,根本爬不上來,需要許多人拿鐵鍬往車下撒碎石塊,為重車鋪路填坑,很費事,又很危險。
高架起吊車在小高層高的空間中,視線不好,霧靄裏一片模糊。操作人員看不見指揮員的手勢,東西南北每每發生錯位,懸吊在空中的鋼架梁落不到恰當的位置上去,就隻能那麼懸著,等著霧靄被風吹開再操作。
賈星和趙欣然在工地來回跑了兩遭,“這怎麼行呢?”賈星抬頭看了看天空,黑雲成團,沒有晴天的意思,他說:“把徐洪剛、徐誌鋼叫來,我們一塊兒合計合計。”
不一會兒工夫,五六個穿著雨衣的人過來了,雨衣下麵隻露著一張臉,等人走近才能看清楚他們的麵容。是徐洪剛、張總經理、徐誌鋼、年新立、姬勇斌,還有一名工程技術人員。賈星朝他們說:“這麼巧呀,都到齊了。好吧,我們就在這裏研究,大家說說……”
賈星話還沒說完,突然腳下有強烈的晃動,還有放在高層架子上的物品從上麵掉下來,砸在鋼梁上的撞擊聲,“哐當、哐當”地一路向下敲擊著滾落下來。趙欣然高聲喊著:“小心!地震!”幾個人邁著箭步向響聲發出的落點衝了過去。
賈星站在原地沒有挪步,他朝人們跑去的地方看著。誰都沒有注意到身後的高架起吊車,車身在地震中搖晃了一下,便發生了傾斜。徐洪剛本打算奔向物件落點的地方,剛跨出兩步,見趙欣然他們奔了過去,便停下腳步,轉身想對賈星說什麼,突然發現賈星身後的吊車在傾斜,來不及喊出聲音,說時遲,那時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身撲向賈星,一把推在賈星的胸口上。
賈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踉踉蹌蹌地被推得向後退去,一個屁股墩坐在了水泥坑裏。隻聽見“轟隆——哐當——”幾聲巨響,一座龐大的吊車架子砸在地麵上,泥漿四濺,賈星大叫一聲便昏了過去。
趙欣然、年新立聞聲趕過來,眼前發生的景象讓他們驚呆了,趙欣然撕心裂肺地叫喊起來,“董事長!”“快來人啊!”“徐總!徐洪剛!”……人們手忙腳亂,奮力搬動著倒在地上的吊車,五六個人根本掀不動這個龐然大物,有人在大喊大叫道:“快來人啊!快來人啊!”
天空電閃雷鳴,大雨如注,吊車架下浸出了一團鮮紅的血水。從四麵八方跑過來的工人在趙欣然的統一指揮下,一鼓作氣抬起了吊車架。年新立把賈星拖了出來,趙欣然、徐誌鋼鑽進車身,把徐洪剛給拉了出來。鮮紅的血液,在地下劃出一條長帶子。人們大聲喊著徐洪剛的名字,事故現場亂成一團,叫聲哭聲咒罵聲呼天號地。
幾名醫務人員背著藥箱,在瓢潑大雨中迎麵跑來。
徐洪剛的心髒停止了跳動,頭顱砸開了,整個後背被吊車架壓扁了。賈星昏迷不醒,右下肢小腿至腳麵被鐵架砸扁了,災區醫務所無能為力,隻能做止血處理後進行簡單包紮。醫生搖頭說:“傷腿保不住了。”賈月辰伏在她爸身上哭得像淚人似的。
年新立緊急調來一輛麵包車,聯係了幾家醫院都說過不來。暴雨傾盆,河水暴漲,淹沒了一條公路,再加上東西兩個方向的山體滑坡,傷員都被困在工地上。年新立一連打了十幾個人的電話,告訴了他們,災區援建工地上發生的事,胡敏、宋星、姬丹楓、李永剛、二北都在第一時間獲知了這個不幸的消息。
胡敏對宋星說:“你在家留守,我抓緊時間趕過去。”
宋星說:“家裏的事交給姬丹楓、張秀琴她們,我和李永剛陪你趕過去。”
鋼結構廠、鋼研究院聽說董事長重傷,徐洪剛犧牲,一下子便炸開了鍋,高級研究員、高級工程師、技術人員和車間主任,劈裏啪啦扔下手裏的活兒,乘車趕到建設集團總部。大樓裏到處都是人,他們大聲嚷嚷著要求趕過去,有很多人卷著衣袖大聲喊道:“我和董事長血型相同!”“我也是,我們都是O型血!”
特別是群星鋼結構廠的總工程師、車間主任和工人、技術人員,他們悲痛萬分,他們要去看看徐總,要送送徐總,他們悲痛地說離不開徐總。
宋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場麵,如果不答應他們去吧,在情感上是說不過去的。一旦答應他們的要求,災區援建指揮部沒有這個接待能力,吃喝拉撒睡都是問題。再說生產任務這麼忙,停產誰負責。宋星、胡敏、姬丹楓、張秀琴和李永剛碰了碰頭,力求拿出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案出來。
張秀琴神情沮喪,她說:“人肯定要去的,關鍵是去多少。要給大家解釋清楚,出了這麼嚴重的事故,大家心裏都難過,但條件不允許我們都去呀。我看這樣吧,鋼結構廠給徐洪剛設靈堂,供幹部、員工寄托哀思。同時,集團向政府寫報告,追認徐洪剛烈士稱號,他是英雄。”張秀琴頭腦十分冷靜,處變不驚,她的建議得到了大家的同意。
“老宋,”胡敏說,“鋼結構廠選二十名代表,護送徐洪剛的愛人、孩子去災區。在家的副董事長留姬丹楓、張秀琴主持工作外,副總經理以上的領導都得去。徐洪剛不僅是抗震救災的英雄,更是我們集團的驕傲,大家都舍不得他走啊。”
宋星通知集團辦公室主任,讓他同火車站聯係,把情況講清楚,請求支援,預定一個臥鋪車廂。辦公室主任說:“二北他們正在火車站談這事,剛才來電話說,站長在請示,爭取能掛兩節臥鋪車廂。”
宋星剛掛斷電話,胡敏的手機鈴聲響了起來,電話是小北打來的,她說:“胡董事長,周副市長親自到車站來了,今晚七點二十分有車直達災區,周副市長說他要親自去。”
“有多少座位?”
“站長說盡最大能力滿足我們的要求。”
“謝謝你,小北。我們這就通知下去,七點二十分準時上車出發。”胡敏把小北的電話內容告訴大家,“我們分別通知人吧。”
李永剛說:“先列個名單,讓辦公室和二北去做這個事。現在我們去大會議室向工人同誌們做解釋工作。實在是做不通工作的人,要求去就去吧。”
宋星、姬丹楓、張秀琴在員工中有威望。關鍵時刻,群星建設集團的幹部、員工,是通情達理的,他們以大局為重,聽從領導們的安排。對在鋼結構廠為徐洪剛設靈堂,工人師傅們舉雙手讚成,他們紛紛表示要為徐洪剛守靈。
在鋼結構廠的靈堂大廳,前來悼念的隊伍排成長龍,哭成一片。他們千呼萬喚著自己的總經理,悲情彙成一句話:徐洪剛一路走好。
胡敏、宋星一行人,在當晚七點鍾登上火車,便碰見周晟俊,他緊緊握著胡敏的手,心裏湧上千言萬語,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周晟俊向胡敏、宋星介紹了他身後的兩位骨外科專家,“這是市政府請來的,特意趕去災區援建工程隊為賈董事長診斷、治療。”
胡敏萬分感激,她同兩位專家握手,不停地說道:“謝謝!謝謝了!”
周晟俊在宋星、胡敏的陪同下,看望了徐洪剛家屬。徐洪剛的愛人叫婉香,是位家庭主婦,他們的兒子叫徐軍,在讀大學,已是大二的學生了,長得跟徐洪剛一個樣,一副男子漢的氣質。他攙扶著母親婉香,感謝周副市長的關心。婉香眼睛哭腫了,身體顯得很虛弱,沒有一點兒精氣神兒。兒子徐軍抱著她的膀子,給她最大的安慰。
地震災區抗震救災援建指揮部為徐洪剛設了靈堂,群星集團的工人們,用鬆枝翠柏捆紮了一道悼念牆,無數朵潔白的花上寫著悼念人的名字。徐洪剛的遺體安放在靈堂中央,鮮花翠柏簇擁在他的周圍。徐洪剛身著嶄新的群星鋼鐵工人的服裝,殯儀化妝師為他整了容,麵部表情依然安祥。
賈星躺在病床上,他非要讓人把他抬到靈堂。賈星說:“我日夜在這裏陪著我的兄弟,在最後這幾天的日子裏,我要和洪剛兄弟說說話。”賈月辰沒辦法,隻好依了他,在靈堂大廳旁置了一張床,同醫生護士一道守護著他。
周晟俊和群星建設集團的工作人員們,風塵仆仆,趕到群星建設集團援建指揮部,胡敏來到賈星跟前,緊緊握著他的手,淚流滿麵地說:“老賈,你受苦了!”賈星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勸她別這樣,要堅強。他虛弱地說:“沒事的,徐洪剛為災區人民付出了生命,他是真正的英雄。”
“老賈。”周晟俊用力握住賈星的手說,“對不起,我們來晚了,當初我真不該回去開會。”周晟俊聽到援建工程事故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他在現場,是否會避免這場災難的發生呢?在那麼惡劣的氣候條件下,他會製止的,他不會同意他們在大風大雨下工作。一期、二期工程就遇到過這種天氣,都是他出麵幹涉。周晟俊想,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了。他讓兩位骨科專家立即給賈星診治,不能再耽擱了。
兩位骨科專家檢查了賈星的傷情,一致意見是截肢。小腿已經腐爛,骨頭砸成了無數細小碎塊,皮肉壓成了血漿,如不盡快手術,怕是有生命危險。賈月辰哭著鬧著不讓截肢,她求醫生想辦法保住爸爸的小腿。她說:“醫生,我爸是一個建設者,他不能缺了一條腿啊!”她阻止母親在手術書上簽字,很多人勸她都沒有用。她說:“我要陪他去北京、上海各大醫院去,爸爸不能沒腿呀。”
胡敏心裏發怵,拿筆的右手簽不下這麼沉重的字。
年新立從來沒有在賈月辰跟前說過重話,這回他們對這件事吵得不輕。年新立說:“你是要爸爸的命,還是要爸爸的腿!你是個有文化的人,孰重孰輕你不知道嗎?”
賈月辰也在氣頭上,她說:“不是你爸,你不心痛!你咋就知道保不住呢?”
“這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要尊重科學!”
“不行!就是不行!我明天就帶爸爸去北京!”
“來回折騰又要好幾天,不但保不住你爸的腿,恐怕還要害了你爸的命。我堅決不答應!”
“他不是你爸,你沒有權利答應不答應!”賈月辰朝年新立吼叫著,她一邊同年新立爭吵,一邊收拾著行裝。
“月辰,我可告訴你,”年新立很平靜地說,“他是不是我爸,這不重要。可他是群星的董事長,是我們群星的主心骨。就憑這條,我就得管。我們大家都得管!”
就在賈月辰和年新立關著門爭吵的時候,賈星已被推上了手術台。兩位骨科專家把利害關係說給了周晟俊、胡敏聽。周晟俊讓胡敏下最後的決心,賈星笑著對胡敏說:“聽大夫的。缺一條腿,不是還有你在身邊嘛。”胡敏含著眼淚點頭答應了。
賈月辰看見從手術室出來的爸爸,她目瞪口呆,衝上前去抱著爸爸的腿呼天搶地,她的頭磕著床梆,雙腿跪在地上,哭喊著爸爸。年新立把賈月辰抱在懷裏,賈月辰悲痛地咬著他的肩膀,發泄著內心的痛苦。
在雨後天晴的那天,群星建設集團為徐洪剛舉行了追悼會。趙欣然主持,宋星致悼辭,周晟俊代表蟒河市政府宣讀了追認徐洪剛為“抗震救災英雄”稱號的文件,並向徐洪剛家屬頒發了烈士家屬證書。大北代表群星建設集團員工在追悼大會上發言,倡導開展“學習徐洪剛英雄模範事跡,弘揚徐洪剛英雄精神”活動。
徐洪剛烈士墓坐落在援建小區東側的山頭上,從那裏可以俯看到小區的全景,英雄可以天天看見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災區人民的幸福生活。人民生活幸福,是對為此付出犧牲的英雄最好慰藉。在烈士墓四周,群星建設集團的工人們栽種了許多棵鬆柏,還在山腰間修建了一座英雄紀念亭,成為這片小區的一處自然公園。
前來參加追悼大會的群星集團的代表共有一百多人,他們都不願意離開災區,他們紛紛要求上工地,在英雄徐洪剛的崗位上幹幾天。“就讓我們替徐洪剛幹一陣子吧。”有人苦苦向趙欣然央求著說道。更多的人沒有說話,他們戴上安全帽,拿上工具,攀登到鋼梁鐵架上,埋頭苦幹。
周晟俊來到建設工地,他看到這個情景,感慨地說:“一個徐洪剛倒下去,千百個徐洪剛站了起來,這是什麼精神?這就是英雄徐洪剛的精神。”
崔奕銘對周晟俊說:“我們來災區考察這段時間,每時每刻都被群星人感動著。”
手術後的賈星還躺在床上,周晟俊考慮到災區的醫療條件狀況,決定帶賈星回蟒河市。他就此事請示了強市長,災區援建副指揮長的職位暫時由趙欣然代理。臨走的時候,周晟俊向趙欣然作了工作上的交代。
賈星不願離開,他放心不下這裏的工作。趙欣然握著賈星的手說:“董事長,你安心養傷,這裏的工作有我和年新立、姬勇斌、徐誌鋼,還有張總經理,我們一道商量著幹。”
提到徐誌鋼、張總經理兩人,賈星便想到群星集團董事會的決定,那就是將這裏的金屬結構廠、建築公司幾家單位重新組合,變成群星建設集團西南分公司。賈星說:“組合是大事,雙方要坐下來協商好,達成一個協議。群星建設集團在援建地的所有設備等,一切歸屬於他們,不要來回搬運了。”
趙欣然點頭說:“放心吧,我們會把此事辦好的。”
賈星還有很多想法,腿受傷來不及去實施了,他對趙欣然、年新立說:“發揮群星建設集團的實力,以優質工程為品牌,你們要在西南災區多申報援建項目,隻有這樣,才能發展群星西南分公司。這事靠你們了!”
來接賈星的救護車停在大門口,為賈星送行的人站了一大片。賈星在擔架上抬了抬頭,他環顧著周圍一個個熟悉的麵孔,向他們揮了揮手,高聲喊道:“同誌們,再見了!祝你們一切順利!”
大家都向賈星告別,“再見!董事長!”“再見!”“一路平安!”大夥高聲向賈星祝福,救護車載著祝福,駛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群山翠綠中,公路像一條飄帶,伸向遠方,伸向一座又一座高山的那一邊。
群星建設集團援建工地,機器轟鳴,人聲鼎沸。高架起吊車伸出巨大的手臂,把一件件鋼鐵組合物體,舉到空中。幾百把焊槍哧哧嚓嚓點在鋼架上,火花飛濺,像是獻給災區人民的禮花,一座座建築在禮花裏拔地而起。
人們遠遠望著一座鋼結構巨型框架,高聳入青天,就像英雄徐洪剛威武高大的身軀,將世世代代鐫刻在災區人民的心間。災區人民後來把這座鋼結構大樓命名為“洪剛大廈”。
徐洪剛永遠同災區人民在一起。
徐洪剛永遠長眠在這塊英雄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