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四年(公元310年),劉淵加封石勒為鎮東大將軍,兼汲郡公,又命劉聰、劉曜等出兵和石勒軍彙合,共同進攻河內。
這年,劉乂年十五,劉淵讓他跟隨劉聰在軍中鍛煉。
臨行前,我名義上的兒子向我告別,“兒臣已安排人手保護母後,母後大可放心。”
我感激他對我這個陌生人的照顧,“你在軍中一切小心。”
自從我成為他名義上的母親,他待我有如親母,恭敬有加,極盡孝道,事事以我為先。我感激在心,卻不知道如何報答他這份心意。
他露出一口珠貝般的白齒,“父皇年事已高,多有病痛,張夫人會侍奉左右,母後隻需打理一下後宮諸事便可。”
我笑笑,他這番話的言外之意是,劉淵纏綿病榻,不會對我怎樣,我這個漢國皇後,隻是有名無實罷了。
劉乂離開平陽這日,我去送他,他身穿鎧甲,戴著頭盔,別有一番颯爽英姿。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如水。
雖然我是皇後,然而,宮中所有人都知道我隻是擔了名分,劉淵對我無寵無愛,因此,宮人對張夫人更為恭敬,多去巴結她。這倒好,我就清靜許多。
一日,春日溶溶,陽光明媚,我在花苑散步,張夫人也在花苑賞花,看見我,便朝我走來。
她細紋密布的眉目間很清冷,身後跟著五六個宮人,架勢頗大。她站在我麵前,因為身形比我高,有點兒居高臨下地俯視我的意味,“雖然你是尊貴的皇後,不過我服侍陛下比你的時日長得多,因此,我就叫你一聲妹妹吧。這宮中上下,哪個都知道,妹妹隻不過擔了虛名,無寵無愛,陛下的心中,隻有我。妹妹,你以為呢?”
“夫人年長,自然是姐姐。”我淡然一笑,“姐姐服侍陛下多年,熟知陛下的喜惡,就勞煩姐姐能者多勞,在榻前服侍陛下。”
“那是當然,陛下習慣了我的侍奉,旁人服侍陛下,我還擔心粗手粗腳,壞了陛下的龍體。”張夫人高傲地斜視著,目光不屑。
“姐姐辛苦了,那就不耽誤姐姐了,我先行一步。”
我微微點頭,徑自離開。我知道,她要在眾目睽睽之下給我一個下馬威,讓所有宮人都知道,她張夫人才是漢國名副其實的皇後,才是宮人逢迎獻媚的對象,我隻是擔了虛名,一無所有。
自此以後,宮人對我更是冷眼相待,我樂得自在逍遙。
呼延皇後過世後,晴姑姑順理成章地服侍我的衣食寢居,有她陪著我,在這舉目無親的漢國,我才覺得有點暖意。
一日,她對我說,已經查到軟禁司馬穎的小苑,在城東。
當夜,我假稱有點頭暈,早早就寢,讓蒹葭、蒼蒼退下,接著,我換上一襲男袍,喬裝成內侍,在晴姑姑的帶領下,溜出寢殿,從側門出宮。
宮門的侍衛對我的身份有所懷疑,好在晴姑姑說是奉皇後之命出宮采辦藥材,侍衛才放行。
匆匆趕往城東,來到一戶小苑,晴姑姑假稱是送飯的婆子,給了一點銀兩,看守的侍衛這才讓我們進去。
當我看見司馬穎躺在榻上不停地咳嗽,當我看見他慢慢地起身,當我看見他呆愣地凝望我,熱淚轟然而下。晴姑姑掩上門,我一步步走向他,想止住淚水,卻止不住。
眼前的男子,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神采冠絕洛陽、俊美傾城無雙的成都王,這三四年的囚禁與折磨,將一個器宇軒昂的王爺折磨成一個滿麵病容、形銷骨立的病者。他的臉很白,是那種虛弱、病態的白,雙唇如霜,雙眼渾濁無神,仿佛行將就木。
心痛如割,痛如汪洋。
“容兒……”他的聲音低啞微弱,頃刻間就咳起來。
我立即奔過去,輕拍他的背,他越咳越厲害,滿麵通紅,好像要把脾肺咳出來才痛快點。
心疼,擔憂,但我不知道怎麼幫他、才能減輕他的病痛。司馬穎拿了布巾捂嘴,一聲劇烈的大咳之後,這才慢慢止住。我連忙斟茶讓他喝,可是,那布巾上染了觸目驚心的血絲。
他竟然病得這麼厲害!
“我沒事,別擔心……”司馬穎有氣無力道,隨手將染血的布巾放在案上,拿另一塊布巾從容地擦嘴、飲茶,然後道,“隻是染了風寒,吃幾日湯藥就會痊愈。”
“我找大夫給你診治。”雖然知道他有意裝得輕鬆,讓我寬心,可是,我怎麼會放心?
“你在宮中,還好嗎?”他低緩道,眼瞼泛出淡淡的青藍色。
“我很好。”
無法不猜想,他是不是病入膏肓?是不是時常被折磨?是不是過得很苦?假若我早些時候來看他,也許他就不會變成這樣了,我不能讓他再留在漢國,否則,他會沒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