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它本是祖宗的精血(1 / 2)

傻二鞭打東洋武士,不單威震津門,也落得美名四揚。本地鄉紳送來厚禮和錢帖,才子們送來條幅對聯,還有梅振瀛寫的兩塊大漆描金的橫匾。一塊是"張我國威",一塊就是這"神鞭"二字,尤其這"神鞭"寫得尤見氣勢。"鞭"字最後一捺甩出來,真像傻二的辮子一甩那股勁--又灑脫又豪猛。可惜他房小屋低,沒處懸掛,本地的山西、閩粵兩家會館就召集買賣人募捐銀錢,張羅泥工瓦匠,給他翻蓋房屋。因為他這一鞭,壓住了洋人的威風,也壓住了洋貨如潮、猛不可當的勢頭。一連多少天,賣國貨的鋪子盈利眼看著往上增。故此,無論傻二怎樣推卸,也推不掉眾人這份盛情。緊接著,就有更多好武少年求他開山收徒,傳授神功。他祖輩的規矩在,非子不能傳的。但不知誰在外邊嚷嚷,說他大開門庭,廣收弟子。每天叩門拜師的人很多,雜七雜八,嘛樣都有。有的腦袋後邊的辮子不比老鼠尾巴長多少,毫不自量,也要學辮子功。有一天,來一個黑臉的胖大漢子,辮子比棒槌粗,長得幾乎挨地,竟然比傻二的神辮還長。傻二愈看愈不對,上去一抓,掉下來一多半,原來摻了假發!傻二沒工夫和這些人胡纏,便關上門,門板上貼張黃紙,寫明不收徒弟。可外邊照樣有人自稱是他的嫡傳弟子。大儀門口的益美豐當鋪迎麵牆上掛出一條大辮子。說是當年"傻二爺"送的。下邊貼張紅紙,寫著"神鞭在此,百無禁忌"八個大字,引得不少人去觀看,說真說假,議論不已。後來各買賣鋪一窩蜂都掛出辮子來,也就沒人再論真假了。

市麵上鬧得這樣厲害,傻二是凡人,凡人不能免俗,難免得意洋洋,迷迷糊糊像駕了雲,他想自己出人頭地,穿著打扮都得合乎身份,便在人家送來的禮品中,擇了一套像樣的袍褂,剛要試穿,忽聽門外傳來撥動椽頭的聲音,知道這是擔挑兒剃頭刮臉的王老六。自己也正該把辮子精心梳洗整理一番,便開門把王老六招呼進來。

王老六是寶坻縣人,本領出眾。據說他當年在老家學藝時,師傅叫他抱著掛霜的老冬瓜剃,隻準剃去瓜皮上的一層白霜,不準劃破瓜皮。老冬瓜都長得坑坑窪窪,練過這一手才算真本事。王老六在西頭一帶,走街串巷二十多年,沒聽人說他劃破過誰的頭皮,可他今兒有點反常,不一會兒已經在傻二的頭上劃破五條口子;每劃破一道口,就趕緊用胰子沫堵住,不叫血出來,殺得頭皮好疼。傻二抬眼見王老六握剃刀的手直抖,便問:

"你怎麼啦?"

這話問得直。王老六以為傻二看出自己心裏的鬼來,撲騰跪在地上,渾身都抖起來,聲音都發抖:

"您饒了我吧,傻二爺!"

傻二摸不著頭腦,但覺得事情裏邊有事,往深處一追,王老六招出,原來玻璃花和楊殿起把他找去,說洋人要花一千銀子買傻二頭上的辮子。他們先給王老六十兩,待王老六割下辮子,再把賞銀補齊。王老六一時貪財應了這事,臨到動手心裏又怕起來。王老六說到這兒,把頭磕得山響,掉著淚說:

"不管您打我罵我,還是饒了我,從今兒我都再不在天津衛挑擔剃頭了。我白活了六十歲,什麼發財的機會沒碰上過,如今十兩銀子就把我買了。別看我歲數大,到老不做人事,也不算人!"

這事叫傻二聽了吃驚不小。

他好言把這財迷轉向的老東西安慰一番,打發走後,西城的金子仙來訪。這位金先生在各大南紙局掛舉單,賣字畫,自然一手好字好畫,以畫"八破"稱名於世。這八破,即破碎的古瓶,蟲咬的古書,黴爛的古帖,鏽損的古佛,薰黑的古畫,斷殘的古錢,磨穿的古硯和撕裂的古扇。他原先最愛吃傻二的炸豆腐,現在就自稱是傻二的"老哥兒們",常來串門。每來必送一幅字,都是用最考究的紅珊瑚箋帛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