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八章 鐮刀上的落日(3 / 3)

賣香和黃裱紙在哪兒?杜林問。杜林想找他搭訕。杜林看著時日,已經不早了。

那個人沒有聽見,別好那把鐮刀,站起身來。杜林看到那把鐮刀鋼火很好,邊刃鋒銳無比。

那個人拿起牆角的一把掃帚,開始打掃祠堂。

杜林非常沮喪地走出了杜家祠堂。

狗又在身後吠了,杜林聽見是一種哀哀的呻吟聲。他沒有耳朵,所以聽不見。杜林總結道。

5、月迷津渡

杜林在草垛那兒站了很久。他看見琪提著水桶向後院走去。琪轉來的時候,月上東山。杜林把一根草掐成十幾截,他感覺到兩天來,洲子上狗的叫聲越來越稀少了。

杜林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跨進了琪的家,杜林作好了進派出所的準備。杜林踏著凋落的桂花,心如古井,站在琪的台階上。

我是杜林,他語調尋常地出現在琪的麵前。

旅店快關門了吧?琪看清他後,這樣說。

杜林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捏住琪的手,說:我討厭那個鬼地方。

那……,琪轉著他的鈕扣,說,我們到湖邊走走,好嗎?

我不喜歡羅嗦,杜林往裏屋走去。

你給我幹點事,琪說,給我下湖挑擔水,我的缸見底了,我不敢去那兒。

杜林隻好挑著水桶,往湖邊走去。杜林感到腰有點軟,經過那個沙丘時,就聽見了那條船上傳來的齊唱歌聲:

咱們工人有力量,

嘿!咱們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夜工作忙。

杜林硬著頭皮向水埠走,那條擱淺的川船像個城堡的影子橫亙在“三修八倒”淺灘。

一盞馬燈高挑在桅杆上,蘆葦起伏的灘頭,月影迷惘。杜林挑著水桶,在一群黑黝黝的影子裏穿行,杜林沒有害怕的感覺。

杜林現在放下水桶,把高大的身軀從扁擔下脫出來。杜林向船上走去。

那些人或蹲或站,杜林聞到船工身上的異味。

你又來偷了。他們說。有人在煙鬥上啄火,火星一閃一閃。

我不是這裏的。杜林說。

你吃青菜嗎?有人問。

我吃這裏的桂花糊,杜林說。

你比我們有福氣。他們說。

你們不打算離開?杜林問。

最後一河秋汛就要來了。他們說。

唔。杜林接過有人遞來的煙,他聞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又抽了兩下鼻子。

他往艄樓裏走,他看到,有兩個船工正在剮狗。杜林掩著鼻子,他瞥了瞥,那是一匹無耳狗。

你喝酒嗎?

我不喝酒。杜林說。

你們別打了,別打狗了。杜林又說。

杜林汲了一擔清格粼粼的水,走上湖坡。杜林抬起頭來,看到琪正站在月光下,向他深情地微笑。

6、七天七夜

有腿疾的餐館師傅吩咐他晚上別外出。謹防打劫的土匪。

杜林在充斥了腳板臭味的被子裏昏昏沉沉。杜林對於狗的叫聲越來越敏感,在第四夜的時候,天氣出現了小陽春的征兆,杜林踢蹬被子,最後踏月走出小旅社。有一匹狗的叫聲持續不斷。杜林聽出,那聲音來自杜家祠堂,是哀哀的呻吟,一如既往。杜林不由自主地循聲而去。

杜林發現院門未掩,他長驅直入來到皂角樹下,湖風襲來,水波不興,杜林的悶意吹淨了,神清氣爽。杜林向東廂房走去,那裏有燈光和狗吠。

接著又傳來了鞭打狗和狗的呻吟聲。

杜林立在屋簷下,他聽見門樞的轉動,那個人悄悄地溜出了院門。

夜露微涼的時候,那個人一身水淋淋地歸來了,吭哧吭哧背回一大捆錨鏈。杜林趴在窗下,他看見那個人把錨鏈安在那條無耳狗的頸子上,無耳狗不堪重負,叫聲淒惶悠揚。

第五夜,第六夜,杜林還是夜不能寐,在那個人的窗子下,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物品:扳手、鉗子、機油泵、紫銅墊、高跟男式皮鞋、肥皂、五星紅旗、自製電風扇、裝米的陶甕、鍋鏟、刷子、味精、掏火棍、多用插座、燈泡、撲克牌、靠球、吊桶、棕纜、車鍾、啞鈴和仙人掌。

第七夜,杜林被惡夢所困,等他在旭日中踏入杜家祠堂的時候,那個人被船工們抻送回來了。

杜林看到這個無耳人被綁縛著,頭顱高昂,幾個四川船佬的臉上均有抓痕,豔若桃花。

他掀我們船。那些傷病員向杜林和在場的人說。

他把我們的東西全搬光了。另一個補充說。他拿著鐮刀還想割我們的耳朵呢。

也就是第八天的下午,杜林看到這個無耳人牽著他的老母狗,四處尋找配種的公狗。

所有的無耳狗都被川船上的人打光啦。琪對杜林說。你過來。他聽見瞎子正在喊他。

瞎子就是瞎子,杜林深信不疑。杜林和琪,站在瞎子麵前。

我來為你算個命,瞎子說。瞎子拿著一把紙片。你抽吧。

杜林沒有伸手。我想算一算,秋汛幾時到來。

瞎子的嘴角撇到一邊去了,嘲笑中含有了明顯的苦澀。琪是我的獨生女,瞎子黯然神傷地說。

杜林低下了頭,他看見瞎子的紙片,一張張掉落在地上。

第二天秋汛來了,那條“江油子”川船活了,杜林正好乘搭這條船離開杜林洲。

同時,他聽說,那個無耳人和那匹發情的無耳母狗,雙雙吊死在祠堂的皂角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