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七章 啞水手(3 / 3)

你們兩個去給他敬酒。高個子命令那兩個下賤女人。

那兩個女人沒動。其中那個十七八歲的女人用手抿了一下嘴,露出不想出人頭地的羞澀來。你走遍世界,你看到過那種從嘴角露出羞澀的婊子嗎?這真令我吃驚,這些下賤的女人,今天是怎麼啦,瞧,像城裏的女學生了。

那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也隻動了動屁股。她把矮瘦男人的打火機拿過來,倒了點酒在桌子上,點燃,用筷頭撥拉酒火。

高個子起身了,我看見他向水手走去。老板說,當時天已經黑定了,門外頭看得到天邊的幾顆星星。這個優秀的桌球手身材是如此地高大和狂蕩,有一點站立不穩的樣子,把酒杯灌滿了酒,揮著手過去。

二十七八歲的那個女人突然跳起來,拉了拉桌球手。怎麼啦,不能少喝點。我看見了女人的大屁股有一點顫抖。她害怕了,她想息事寧人?

喂,她要同你睡覺。桌球手指著身邊的這個婊子,流裏流氣地對水手說。

你這個流氓,我是想跟他睡覺,幹你什麼事呢!那個婊子破口大罵起來,同時,一隻手抓住了高個子牛仔服上的破洞。真是流氓,小氣鬼!

水手站了起來。

喝酒嗎?出去喝!桌球手用沙啞的喉嚨說。這時候,那個女人的手放了。她看到桌球手從鑰匙串上解下一把刀子。

桌球手掏出刀子,老板說,他扣好那個女人拉脫的扣子。我的酒杯都是醴陵產的藍瓷,這是很久以前我找一個患雞爪風的瓷器商用半袋辣椒換的,一共十八個。桌球手拿的正是其中的一個,我看見他用那個酒杯碰了碰那個水手的藍卡嘰硬領。

最後露出驚呆的是那個十七八歲的女人。她的好看的臉埋進肘子裏,一隻手放進桌下,眼睛從桌麵上射過來。矮瘦的那個男人已經擱下了酒杯,站在那個年紀大一點的女人後頭。摸著草棍般的頭發說:算你今天有福氣,小子。

水手依然站在那裏,老板說,對於那些人的挑釁他怎麼就一聲不吭呢。就在桌球手用酒杯撞他的硬領之後,他的肩膀可憐地動了一下,但我看見是一種警覺——就像一頭野獸突然聽見了什麼聲響,豎起耳朵一樣。

刀子就在眼前。那個高個子絕對不想再多說一些話——比如說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小鎮優秀的桌球手,非常之瀟灑,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瀟灑的歹徒。那把刀子就像道德、良知或者社會的公正一樣散發著寒光,那麼誰能夠退縮呢,在這樣的刀子麵前,你往往會身不由己。

水手向門外走去。

你還企望水手能說一些什麼嗎,門前的虎渡河在昏暗的夜色中嘩嘩地流動著,一個水手如果聽到這樣的聲音,他還懼怕什麼?唉!在這個世界上充斥了橫蠻的人,他們把生命當作爭強好勝的資本,我當時就是這麼感慨的,老板說。

你們出去!我說了這麼一句多餘的話。其實,他們正在出去。優秀的桌球手拿的是刀子,矮瘦的拿的是氣體打火機,而那個水手呢,他什麼也沒有拿,但是他的拳頭很大。這是我所希望的。我盯著他絞錨攥篙的、使過太平斧的手,我一直目送著那一雙手消失進外麵的黑暗裏。

店裏隻剩下那兩個惹禍的女人了。看起來外麵將要發生的,已不關她們的事,她們繼續做一些女人的小動作,年紀小的在用一根發卡掏耳朵,年紀大一點的在分鬢發,並且把裙子的橡筋腰鬆了鬆。

喂,還不去勸勸,你們這些人。我大聲說道。你們聾了嗎!啊!我快哭起來,這樣的事真不好,這些臭娘們,世界上要是沒有她們該是多麼安靜。我當時真恨不得殺了天下的女人,像鹵豬頭肉一樣,把她們鹵了賤價賣給顧客,我要放辣子、蒜汁和香蔥。

那兩個女人攤攤手,表示愛莫能助。那一副神態真倒我胃口,這些女人很喜歡一些男人因為她們而械鬥,她們的靈魂深處有一種借刀殺人的渴望,不為別的,因為她們痛恨男人。在她們的生活中,她們領教的隻是男人的粗暴和嬉皮笑臉。

我望著遠處的河灘,那裏飄動著偶爾閃現的漁火桅燈,都是一些陸離的、一晃而過的景像,這使我想起世界上發生的一切。

誰來付賬,啊?我對兩個恬不知恥的女人說。

你以為他們不會回來嗎?一個說。

當然是贏家付賬。另一個說。

我心裏想,水手算是完了,水手也沒有付錢,我的老婆會又要嘮叨一陣子的。

過了一會,出去的三個人當中回來的隻有水手,另外兩個不見了。

水手跨進門檻,帶著一股河野涼風的氣息,冷颼颼的。那兩個女人看著他,從臉上現出強烈的驚喜和羨慕。水手的工作服上沾有一些泥點,袖子老長,我看到,他的額角上滲出殷殷的血滴,很淡,有一顆像葡萄凝結在他的左腮。他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回到他的座位上。

那兩個女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怯怯地捱到他的桌子對麵。

這時候我忽然打了一個盹,眯著了大約三到五秒鍾的樣子,鬼知道我為什麼被睡意襲倒,肯定是因為太緊張過後突然鬆弛而產生了極度的疲倦吧——就在我睜開眼睛的時候,聽到那兩個女人驚叫著向我跑來:

他是啞巴——!

我還來不及反應過來,我目瞪口呆,不知道天底下究竟發生了什麼。

那個啞水手在自己的盤子裏,找到了最後一顆花生米,把它放進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