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他困脂色的大衣下露出奇特的甲胄,表麵像是鏡子一般。
——這家夥該不會是霧鑰式吧……?
威爾曾經看過霧鑰式做成的「傀儡」。
在創世紀傳說中,〈七大鑰〉是霧鑰式的始祖——《英靈戰士》是其中之一,威爾看過的傀儡是其仿製品。那傀儡發狂時連島都能擊墜,眼前的甲胄與超乎常人的巨軀令威爾聯想到《英靈戰士》。
「…………」
壯漢——很難想像他會是女性——接過潔西卡端出來的飲料,一口氣便喝得精光。即使杯子貼到嘴邊也沒讓別人看到顏麵,切入角度絕佳。
——看來應該是人類吧……?
霧鑰式不能組成有生機的東西。
盡管可以創造出似是而非的東西,模仿的類生物也無法做出飲食這種人類般的動作。仿生物若像剛才那樣喝下液體,應該會從身體的間隙漏出來。
威爾暗自鬆了口氣,這時壯漢從手提包裏取出一張信紙。
手提包是一般大小,壯漢粗大的手指小心抓著信紙兩端,而這信紙也是一般大小。這令威爾有一種奇妙的錯覺,仿佛看見一個彪形大漢正在玩小朋友的扮家家酒。
「…………」
壯漢並未出聲,威爾收下信紙。信紙內的圓圈與直線構成幾何圖樣,微微透光可見,原來是張〈封書〉。
由於這並非〈封書〉專用的信紙,威爾取出專用信封,將信紙放入信封。
「可以請你寫收件資訊嗎?」
「…………」
壯漢默默收下信封,從桌上拿了枝筆書寫住址。一隻大手配上普通的筆,筆看起來就像牙簽般大,這樣用筆真令人不放心。
總算收件人的姓名也寫上去了,威爾眼睛猛然眯了一下。
「喂,你這是什麼意思?」
信封上麵的名字是——比爾基德=吉李安——當這間事務所還叫做〈飛龍〉的時候,負責經營的〈候鳥〉就叫這個名字。
同時,他也是威爾認識小蓮的那起事件中的藏鏡人。
——那個女人是最後的〈鑰〉——
他丟下這句不像警告也不像宣告的話就走了。
以前有段期間他們以夥伴相稱。
然而,現在他們顯然是敵對的。
有人要求自己寄送〈封書〉給這個男人,這無非是個陷阱。
威爾悄悄按住銃機槍,壯漢隨即動了。
壯漢張開雙臂,撲天蓋地般地朝威爾身上壓去。
「這家夥!果然是陷阱啊——……咦?」
威爾還想以銃機槍迎擊……結果怔了一下。
壯漢把頭壓在桌麵上。
「拜托。」
壯漢的聲音含糊,像是隔著一塊厚布在說話。雖然聽不出他的年齡,但也不像是個老人。
但這畢竟是壯漢發出的第一句話語。
威爾退回銃機槍的擊鎚,隨即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抱歉。請抬起頭來。」
「…………?」
壯漢歪頭不語,威爾繼續說道:
「你來這裏是為了寄出〈封書〉。而我們是〈候鳥〉。隻要有這個理由,我們就可以飛。你不需要這樣做。」
威爾感到危險。
他並不信任這個壯漢。
然而,壯漢是根據寄送〈封書〉這個原則而來的。既然威爾身為〈候鳥〉,就必須對這個原則做出回應。
——而且他已經展現誠意了。
管他是敵人也好,毫無瓜葛也罷,總之他已經對威爾低頭了。客人都做到這個地步了,〈候鳥〉總是會飛的。
威爾正打算拿出郵票,身後卻傳來說話聲。
「威爾,你最好拒絕。」
是小蓮。
她的看法想必是正確的。既然收件人是比爾基德,很難想像事情可以不掏槍就解決。
盡管如此,威爾還是取出繪有蝴蝶與虎鯨徽章的郵票,將之貼在信封上,並蓋了郵戳。那郵戳並非油墨打印,而是鋼印。
「武裝郵務商〈蝴蝶虎鯨〉——確實收下您的郵件。」
說完,壯漢便低下頭,像是在道謝似的。
然後他離開座位,腳步靜悄悄地離去。他那巨軀若是不彎腰,連玄關都過不去,動作卻讓人完全感覺不到重量。
看著壯漢離去,小蓮拉了威爾的衣擺。
「威爾,那個,現在趕快回絕才好。」
「……為什麼?」
「潔西卡也很害怕。」
威爾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頭一看發現潔西卡抱膝坐在沙發上,確實沒什麼精神。她一臉不悅地看向一旁,也不多做否定。
威爾馬上明白她為何會有這樣的表情。
——看來她怎麼也忘不了比爾基德的名字啊……
威爾輕輕摸了小蓮的頭。
「小蓮,輪到你看家了。」
「為什麼?因為小蓮叫你回絕嗎?」
「不是,也許這次就像你說的,應該回絕才好。」
「那又為何沒有這麼做?」
「如果我們要前進,就不能逃避這次的送件。」
小蓮很不服氣地呻吟。
「那小蓮也要去。」
不過威爾還是搖頭說道:
「距離太遠了。單程就要花上兩天。你還不到挑戰長距離航行的時候。」
「有《芬裏爾》在就沒問題!」
聽了這回答,威爾眼神嚴肅地逼問道:
「你真的要用嗎?」
「這個嘛……那個……」
小蓮自己應該也明白。
盡管她自己和《芬裏爾》處得很好,但那仍是被許多人類所覬覦的霧鑰式。在事務所裏適度使用還可以接受,但不應該在引人注目的地方使用。
小蓮失落沮喪,威爾輕輕拍了她的背。
「別苦著一張臉。我們要到天空的盡頭的話,還是需要小蓮的。為了今後能跟著我們飛這類的航行,你要好好加油。」
「……嗯。知道了。」
小蓮麵帶怒容地退讓,威爾對她補上一句:
「如果碰到什麼困難,就找希爾達幫忙吧。有她在的話,就算〈七大鑰〉找上門,她也能幫你還以顏色。」
威爾像是在說笑,但他背脊忽然一涼。
之前小蓮和〈七大鑰〉引起的事件中,其中一個敵人——一個名叫劄克斯的男子對著希爾達說了一個「禁語」。
結果——其中一人倒地不起。另一個人雖然逃走了,卻是拿了自己人當擋箭牌才死裏逃生。
——波爾曼的老爸現在還在醫院裏吧……
前幾天威爾不經意地去看了一下,發現他頭發都白了,坐在輪椅上讓女性看護推著。不過,也許是因為一切都毀了,讓他再無牽掛,他看起來並不怎麼悲壯。
總之,因為腦海裏想起那副情景,不隻威爾,小蓮也顫抖了一下。
小蓮別過視線,像是一隻對峙落敗的貓。
「既、既然這樣,也不是不能接下委托。」
小蓮點了頭,抬頭看著威爾,話鋒一轉:
「這次的收件人是威爾和潔西卡認識的人?」
威爾看向潔西卡。她並不回話,也不打算製止。
威爾深呼吸一口氣,清清楚楚地說道:
「比爾基德?吉李安就是擊墜潔西卡的凶手。」
◇
場景來到一座石城。
外麵沒有其他建築,隻有那座石城孤伶伶的座落於島上。四下裏沒有任何遼蔽物,強風恣意吹拂著。一旦走出戶外,恐怕連呼吸都有困難。
窗戶及燭台等距地在石城內的回廊排開,盡管強風吹拂,窗戶卻安靜無聲。燭火也絲毫沒有搖擺,可見沒有一點風從空隙間吹進來。
這座石城大得非比尋常,足以完全容納亥佛尼亞大小的市鎮,島反而像是石城的附屬品。
就算有霧鑰式的技術,要準備這麼大量的建材恐怕也不容易。而且照理來說,光靠島的浮力並不足以支撐這麼大質量的東西滯空。
為了維持這座石城的存在,究竟需要多麼高超的霧鑰式?一般人大概無法推估這個問題。
這裏是〈七大鑰〉的本部。
這裏有無數的房間,每個房間都在進行和〈七大鑰〉相關的研究。〈蝴蝶虎鯨〉曾經交戰過的霧鑰式,包括〈傀儡師〉的《英靈戰士》與劄克斯的《勝利之劍》都是從這裏製造出來的。
一個青年在這石城的回廊走著。
他有一頭金色短發,雙眼如天空一般湛藍,眼神猶如獵捕獵物的猛禽。體格削瘦而精壯,腳下軍靴喀喀作響,令人聯想到軍人。
男子的臉上有個深刻的傷痕,從臉頰延伸到眉間。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多少時間呢……
臉上的舊傷隱隱作痛,青年撫摸傷痕確認狀況。
八個月前,他認識了一對少年少女,一度以為可以擁有共同的夢想。然後,他的顏麵被刻上了這道無法抹滅的傷痕。
就背叛的代價而言,其實也不算慘痛……
弄破蝶翼的觸感至今仍留在手中。蝴蝶墜落的身影也不曾消失。
在回廊間走著,另一名青年從對麵走來。他的臉上刻著象征火焰的刺青,鼻頭貼著OK繃。
青年注意到男子,隨即「嘿~?」的一聲,露出愉快的笑容。
「真難得,你竟然回來這裏了——欸,傷疤男。」
因為臉上的傷痕,別人都這麼稱呼這名男子。
這個名字讓他不由得想起八個月前的事件。他明確表示反感,畢竟他剛才正好想起那件往事。
「嘿~嘿~比爾基德大哥。」
「劄克斯,你已經從牢房裏被放出來了嗎?」
青年的名字叫做劄克斯。
幾天前他承接回收《芬裏爾》的任務,結果被人反咬一口,因此被關進禁閉室裏做為處罰。
「我對組織很忠誠的。讓我閑著沒事對組織來說隻是損失。」
「……還真敢說。」
男子聽不下去,歎了一口氣,劄克斯愉快地笑著。
「哈哈,我很惹人厭吧?不巧的是,我最喜歡你了。我是真的很尊敬你。」
「……是嗎?」
比爾基德冷漠以對,青年表情略微認真地問道:
「既然連你都被叫來了,可見這次的召集是件大事吧?」
正如劄克斯所說,比爾基德之所以來到這座石城,是因為受到上級的召集。不過重要事項已經交代完畢,他正準備要離去。
「你說呢?」
男子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劄克斯露出輕佻的笑容繼續說道:
「我雖然是個新人,但也還算認真工作。差不多該有人跟我說明真相了吧?」
「什麼真相?」
劄克斯笑了,心想「你明知故問」。
他原本輕佻的態度像是一場玩笑,話鋒一轉,語調銳利而冷淡地說道:
「就算湊齊了〈七大鑰〉,也無法毀滅世界吧?」
「哦……?」
比爾基德總算出現感興趣的反應。
「你怎麼會這麼想?」
「起初我聽說組織的目的是〈七大鑰〉的新生。但是,這樣說來工作的速度也太慢了。包括我的《勝利之劍》和你的《洛基》在內,雖然過半也隻有四個。花了幾千年的時間隻湊到四個。組織真的有要新生的意思嗎?」
「如果你能回收《芬裏爾》,不就有五個了嗎?」
「這個嘛……」
劄克斯用長槍的末端往地麵戳了一下。
「如果真的有心要回收《芬裏爾》,應該有更嚴謹的行動吧?然而上麵卻隻配給我一個先天不良、後天失調的〈傀儡師〉。」
「……你在懷疑組織的做法嗎?」
「那倒不是。可是,組織除了收集〈七大鑰〉以外,是不是還有別的考量呢?」
比爾基德直視著劄克斯的眼睛,仿佛要看透他真正的想法。盡管劄克斯沒有別開視線,臉頰上卻流下一道汗水。
不久以後,比爾基德「嗯」的一聲,點頭回道:
「你說得對……對一半。」
「什麼意思?」
「組織收集〈七大鑰〉之所以消極,是因為〈七大鑰〉已經湊齊了。」
劄克斯不解地皺著眉頭。
「姑且不論《芬裏爾》,《英靈戰士》和《米斯特汀》目前還是不堪使用吧?」
比爾基德不改表情,平淡地說著:
「《米斯特汀》已經確定有替代品了。」
「……真的嗎?」
「你不是親眼看到了嗎?」
這句話似乎點醒了劄克斯。他驚歎一聲。
「哈哈,原來如此,是那家夥啊……!難怪我覺得那家夥特別好玩……那《英靈戰士》又該怎麼解釋?」
「這方麵我也不清楚。可是,聽說早在組織創立的時代,好像就沒有尋找的必要了。」
「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它的原版也還存在嗎?這我可沒聽說過。」
「誰知道?這個問題我也想問。」
比爾基德聳聳肩,回廊裏突然刮起一陣寒風。
「……唔?」
劄克斯舉起長槍,比爾基德的手也摸到腰際的劍上。
沙子流動的聲音沙沙沙的響起,兩人腳下的地麵隆起。
那沙子看起來是彩虹色的。轉眼間已經高過兩人頭頂,然後逐漸形成人形。看了那個身形,劄克斯鬆了口氣。
「《彩虹橋》……什麼嘛,是——海姆達爾老哥啊。」
他是個壯漢,身穿胭脂色大衣,手上套著鏡子般的甲胄。這個人物在這個時候應該是待在〈蝴蝶虎鯨〉的事務所才對。
壯漢——海姆達爾轉頭麵對劄克斯……仿佛對待小孩似地摸著他的頭。
「……你可以不要每次都來這套嗎?」
也許是因為海姆達爾對劄克斯有好感,每次碰麵他都要這樣摸頭。不過劄克斯並不喜歡他這麼做,一方麵是頭發會亂掉,二方麵似乎是他身為男性的尊嚴會因此受傷。
海姆達爾接著看向比爾基德。
「剛剛出去工作。」
「謝了。」
劄克斯眯著眼睛,對他們簡短的談話感到疑惑。
「有什麼秘密嗎?」
「大人的,秘密。」
說著,海姆達爾又伸出他粗獷的手臂在劄克斯頭上來回摸著。
劄克斯心有不甘地泛著淚光,海姆達爾轉頭看他。
「講悄悄話?」
他的聲音含糊,語調略顯稚氣。
「我們在討論〈七大鑰〉是否足以毀滅世界。」
聽了這個回答,海姆達爾恍然大悟似地點頭說道:
「第八個〈鑰〉?」
「第八?有第八個嗎?」
劄克斯總算脫離海姆達爾的手臂,他的語調上揚,帶有警戒心與好奇心。
「在神話故事裏,〈七大鑰〉將天空一分為二。也就是說,起初七個應該是聚在一起的。然而,霧妖依然存在於天空,人類正走向滅亡之路。」
「意思是說,隻有七個還不夠嗎?」
劄克斯想確認自己的推測,海姆達爾接著答道:
「霧鑰式以〈七大鑰〉為始祖,存在著七大係譜。但是,確實有『某些東西』不隸屬於這七大係譜。」
霧鑰式可以精製各式各樣的無機物質,人們隻知道其基礎架構共有七種。除此以外的基礎已經有幾千年的研究,但從來沒有做出成果。
「我不是正牌的霧鑰士。搞不太懂這些事情。」
劄克斯頭痛似地說著,海姆達爾點頭,接著說:
「例如——絕對語言——」
聽到這個名詞,不隻劄克斯,連比爾基德也眯起眼睛。
「原來如此。這東西的確不隸屬於霧鑰式的係譜啊。」
劄克斯笑得很開心,比爾基德突然若有所思地問道:
「話說回來,你好像跟〈夜姬〉杠上了吧。有確認到絕對語言嗎?」
劄克斯罕見地顫抖了一下。
「啊……沒辦法啦。問題出在絕對語言之前。我覺得贏不了她。」
「哦?真難得。這樣不是剛好能抵抗一番?」
比爾基德語帶諷刺地說著,劄克斯鐵青著臉搖頭說道:
「《勝利之劍》差點就被吞了呢。要是我一瞬間有跟她戰鬥的打算,現在早就被殺了。」
從這段話聽來,可知劄克斯當時並不想和希爾達對打。他應該隻是想見識見識〈夜姬〉的力量。結果似乎是超乎他想像的強悍。
劄克斯搖搖頭,像是要甩開恐怖的記憶,接著他又露出輕浮的笑容。
「可是,用了一次就會死掉的力量,真的可靠嗎?」
「一個可能性。存在的證明。」
劄克斯點頭表示肯定。
「組織現在的目標就是找到這第八個東西?」
「至少有幾個幹部分到這個工作。」
比爾基德與海姆達爾就是奉命去探索「第八」的人。
「所以才隻把〈傀儡師〉派給我啊。」
劄克斯搖了幾次頭,似乎是認同了這個說法,但事實並非如此。
本來劄克斯也應該去探索「第八」。
然而,讓〈傀儡師〉獨自回收《芬裏爾》實在太過艱钜,所以在幹部中相對資淺的劄克斯才會收到那個命令。
實際上〈傀儡師〉已經無法再戰,目前仍無法歸來。
——他也不是那麼沒用啊……
〈傀儡師〉世世代代負責《英靈戰士》的複原工作。雖然隻做出了仿製品,但也留下了一定的貢獻。
「可是,還有第八個啊。這還真有意思。要是持有者會全力抵抗就更開心了。」
劄克斯說出他扭曲的信念,對於〈夜姬〉的恐懼仿佛已經遺忘。
「別把第八或者八號之類的名字隨便掛在嘴邊。這件事情除了我們這些幹部以外
都要保密的。」
「悶不吭聲和我的個性不合。」
「……你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被排擠。」
傷疤男無奈歎息,接著說道:
「如果你非要說出口,就用這個名字。不過這隻是個代名詞。」
聲明過後,傷疤男如此說道:
「——《加拉爾號角》——這就是第八號的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