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搞錯?”
威爾這次確實被驚呆了,而傑西卡隻對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然後把其中一隻杯子遞給威爾。
“我是很慷慨的,願意把珍貴的美食分給你”
“我才不要呢。還有,這本來就是我買的好不好。。”
“你應該跪下感謝我才對”
“啊——我受夠了……”
見威爾不情願地接過杯子,傑西卡滿意地用手指卷起自己的長頭發,看上去非常高興。在心情好時玩弄頭發是她的習慣。
傑西卡伸出舌頭舔了舔冰淇淋,這讓她瞬時打了一個激靈。
“好冰”
“冰淇淋當然冰了”
苦笑著的威爾也咬向冰淇淋。
“哎喲?”
咬不動。這冰淇淋出奇的硬。
看來,那看上去是奶油的東西,實際上是焦糖什麼的,味道像冰凍的蜂蜜,想吃完得花不少功夫吧。
傑西卡可能也正是因為這種異常的甜味才打了剛才的激靈,但她現在正坦然地舔著。
“你覺得好吃嗎?”
“在眾多美食中能進前五”
“喔……”
另一麵,傑西卡幸福的表情給了威爾莫大的安慰,威爾隻能苦笑著舔起糖塊。
商業街中人群擁擠。繞開人群,他們來到了另一條具有不同風味的街道。周圍的門麵看起來像商店,但其中的多數都緊閉著大門,應該是不接待散客的批發商或者倉庫吧。
他們麵前的是一家主要經營霧鍵機關零件的批發店。這裏對業內人士而言是塊寶地,但一般人很少光顧,自然更少有嘴裏舔著糖塊冰淇淋的遊客了。
但威爾與傑西卡兩眼放著光。
“傑西卡快看!銃機槍的精密瞄準器這麼便宜……!”
“雙人座位的高級座墊……。威爾應該把他的銃機槍賣掉買這個”
“竟然有黃銅的羅盤!好想用這個測測航界圖……!”
“新型減震器……。威爾應該把他那張沒人用的桌子賣掉買這個”
兩個人都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自言自語著完全沒有關心對方在說什麼。
——天空的盡頭——
飛向那無人到達過的領域——
這是威爾與傑西卡共同的夢想,兩人也因此選擇了一起飛翔。
能同時提起兩人興趣的,果然還是與飛行有關,與翼舟有關的東西。
少年少女舔著甜蜜的糖果,好像渴望擁有小號的少年一樣貼在櫥窗外,引來行人詫異的目光。(譯注:日本70至80年代的一則信用卡電視廣告使“渴望小號的黑人少年”形象深入中年人們的心,以至於日語中常見類似語句用於表現純真熱切的渴望。黑人少年的原型為爵士樂之父路易斯?阿姆斯特朗。)
老板的目光正在催促他們不要礙事兒,但兩人完全沒有理會。盡管老板已經進入他們的視線,但依舊被他們的大腦過濾掉了。
從緊貼櫥窗舉止不雅的兩人身後,忽然傳來了令他們熟悉的聲音。
“你們兩個,在這裏做什麼……?到底在做什麼啊?”
“啊?”兩人同時驚訝道。
兩人嘴巴周圍因沾上了糖而閃閃發光,這把他們背後的少女嚇得直後退。
“凱特?沒想到在這遇到你”
凱特板著的臉上帶著方框眼鏡,短發齊肩,身穿著與威爾類似的夾克,上臂上戴著郵差的袖章和翼獅子的紋章。
凱特?布倫希爾德——是所屬於海福尼亞勢力最大的武裝郵局[翼獅]的[渡鳥]。
從她雙手抱著的沉甸甸的紙袋可以看出她是在買東西。
[翼獅]那種規模的武裝郵局的成員應該是不需要來這種批發街的,因為事務所已備齊了從翼舟的零部件到[航渡]所需食物的所有東西。
凱特哼了一聲,
“定製的物品當然要親自過目才能放心啊。……倒是你們,能不能不要再這樣眼巴巴地蹲在櫥窗邊?丟[渡鳥]的臉啊”
盡管每次見麵都會被數落同樣的事,威爾今天還真心為自己的樣子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了。
“[渡鳥]看翼舟零部件看呆很正常吧?”
“先不談是不是[渡鳥],我覺得你作為一個人就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
“你總不可能是為了訓我才專程跑到這兒來的吧?倒是今天怎麼沒見吉姆呢?”
對威爾來說,比起總是因為[渡鳥]的禮節教訓自己的凱特,還是與她弟弟兼搭檔的吉姆更談得來。
“我們不派件時是分開的哦,他的臉在家裏已經見得夠多了”
凱特頭痛地歎了一口氣,然後詫異地從頭到腳打量著威爾。
“沒想到你挺淡定的嘛”
“怎麼了?”
“……?還沒接到通知?”
這句話終於讓威爾嚇了一跳。
——難道凱特都知道?
凱特知道[蝶與鯨]收到了召令。
“哎,那事兒也不是靠發愁就能解決的吧”
“你是笨蛋嗎?難道你覺得擱著就能解決了?”
“少,少管閑事啦,總會有辦法的嘛,總會有的嘛……”
“那我就不多問了”
凱特歎了口氣,對威爾徹底無語了。
關於這兩個人的對話,傑西卡起初還疑惑地皺著眉頭聽,但不一會兒就失去了興趣,又將視線投向了店裏的那些零件。
盡管傑西卡在麵對希爾達([蝶與鯨]的常客)時會為一點小事糾纏不休,但麵對凱特時,除非凱特中傷他們的事務所,就肯定閉口不言。
凱特被傑西卡的態度惹惱了,發出嘖嘖聲。
“我說你啊,幹嘛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你知道你們現在是什麼處境嗎?”
“沒興趣”
傑西卡立即回答道,以表明自己並不是在無視她。
凱特的臉上瞬間充滿了怒火。
“開什麼玩笑!再說你每次都隻是坐在威爾後麵吧,以為自己是誰啊?你要覺得對得起[渡鳥]的身份就給我反駁幾句啊!”
凱特對威爾發火是常事,但今天似乎還燒到了傑西卡。
“喂,凱特,別再說了。這樣也沒什麼吧”
威爾坐不住了,準備插嘴阻止。而傑西卡這時終於轉過身來。
凱特被傑西卡的眼神嚇得後退了一步。
“想,想怎樣……?”
這也難怪,因為傑西卡眼中沒有任何感情,既沒有憤怒也沒有輕蔑,而完全就是看著路邊石頭時的眼神。
傑西卡盡管厭惡人類,但很少用這種目光看人,這嚇得威爾也禁不住直咽口水。
然後傑西卡像對待理所當然的常識一樣,用機械的口吻說道,
“你並不是值得我反駁的人。”
“……!”
凱特的表情完全僵硬了。
“傑西卡,你怎麼能這麼說”
威爾插嘴,於是傑西卡隻是“哦”了一聲,便又將視線投向店裏的商品上。看來她說那句話純粹隻是因為凱特的提問,而對提問的來龍去脈漠不關心。
傑西卡這回終於觸了凱特的逆鱗,凱特的眼裏已經燃起熊熊怒火。
“有意思!你倒說說我哪裏不值得了?”
“凱特你別再說了,我先替她給你賠罪好了——”
“快說啊!你怕了嗎?”
見凱特不肯妥協,傑西卡再一次傷腦筋地轉過身。
“那我說了喔?”
她問的不是凱特,而是威爾。不待威爾的“別鬧了”出口,凱特激憤地叫起來,
“什麼嘛,到頭來沒有威爾撐腰你連反駁都不敢嗎?快說啊!”
凱特要是不說這一句就好了。
傑西卡在“哦”了一聲後,開始連放她的毒舌。
“你是個傲慢的人。明明沒有什麼特別優秀的地方,卻總是鄙視威爾,自然就沒有進步。而且你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空中已經不如威爾了。所以跟你講話沒什麼意義。”
“什麼……!”
“如果你想吸引我的注意力就作為顧客來吧,那時我會理睬你的。”
傑西卡的聲音裏果然沒有輕蔑也沒有憤怒,就像念課本時一樣,是一種僅僅羅列事實的幹燥無味的語調。
另一方麵,這番話完全出乎了威爾的意料,讓威爾吃驚得張開了嘴。
——難道傑西卡已經認可我的實力了嗎?
傑西卡說凱特已經不如威爾了。不論是在空中還是地上,傑西卡從未對威爾溫柔過,所以這不可能是在安慰他。
所以,這必然是傑西卡的真心想法。
凱特驚恐地咬緊嘴唇,然後叫道,
“什麼嘛!你這家夥獨立飛行都做不到有什麼資格說我!”
“沒錯,我是不能獨立飛行。不論我為此感到多麼屈辱這都是事實。正因為我接受這一事實,才選擇了和威爾一起飛行。”
幹燥無味的聲音裏浮現出感情的色彩——那是堅定頑強的意誌,足以壓倒任何一個人。
“威爾也是一樣,知道自己的技術不夠,所以向不能飛的我低頭請教。比起屈辱,他更在乎夢想。所以隻有我有捉弄他的資格。”
不知不覺間,威爾感到鼻子酸酸的。
盡管威爾一直被惡言大罵,但他其實已經被傑西卡承認了。威爾雖然不覺得自己因此就應該被捉弄,但還是非常的開心。
就在威爾感慨萬分之時,傑西卡送出了致命一擊。
“而你做不到這一點,所以我對你沒興趣。”
“————!”
凱特無言以對。
她低下頭,好像為了隱藏眼中的淚水,然後直接跑開了。
“凱特!”
威爾打算追上去,但發現已經被甩開很遠,追不上了。
當然,據威爾事後的回憶,他要是這時拚命追上去道歉就好了。
威爾放下伸出的手,不知所措地撓了撓腦袋,轉向傑西卡。
“……你說得過分了”
“是她讓我說的”
威爾覺得應該批評傑西卡,因為她沒有把凱特作為一個擁有人格的人看待。
但威爾也知道傑西卡並沒有惡意。
傑西卡的這種態度並不是隻針對凱特的。對她而言,所有的人類都一樣沒有價值。
為何?
因為傑西卡是一個是人非人的半人半妖。
傑西卡自己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人類還是霧妖。
她就是為了弄清這一事實才將目標定在了天空的盡頭。
被霧妖撫養的她,擁有接近霧妖的感官。所以她在麵對人類時可能根本沒有考慮過什麼人格。
威爾在猶豫了幾秒鍾後,還是將嚴肅的目光投向傑西卡。
“傑西卡,這裏是人類的地盤”
“……我知道”
“那麼你在這裏就應該將人類與自己平等對待。”
威爾的這句話讓傑西卡吃驚得瞪大了眼睛。
“那才那個女的難道平等對待你了嗎?”
“咦……?”
威爾馬上失去了自信,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說起來,凱特有把我當過人嗎?
一見麵就被數落的威爾確實不記得自己除了壞話還有被凱特說過什麼。
“總,總之!有句話叫入鄉隨俗吧?你那樣說別人是不行的”
傑西卡皺起美麗的眉毛,似乎還沒有想通,但最終還是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知道了”
瞥見傑西卡的好心情又沒有了,威爾無奈地撓起腦袋。
——難得剛才還挺高興的……看來接下來又要頭痛了。
威爾沒有注意到三件事——
首先,在他遇到凱特之前——即與傑西卡一起散步時,把召令帶給他的憂鬱感忘得一幹二淨了。
其次,這憂鬱感此時已經基本上消失了。
最後,消失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
哐啷哐啷——
在兩人取回翼舟,回到事務所後,門鈴忽然響起。
正忙著將翼舟停入倉庫的威爾在向傑西卡示意後,放下手中的活,走向大門。
“歡迎光臨”
站在門外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大概35歲往上走。
——外國人?
男子有著和威爾一樣的罕見的黑發。
見威爾出現,男子安心地鬆了一口氣。
“你好,[蝶與鯨]就是這裏吧?”
“對,需要派件嗎?”
“拜托了,急件”
男子的打扮非常糟糕,消瘦的臉上留著拉碴胡子,身上穿的東西髒得隻有仔細看才能看出是件白大褂。
——此人背後八成有隱情……
希爾達前腳走,這男的後腳來,怎麼來威爾事務所的淨是這種顧客呢。
盡管有些讓人頭痛,但人家畢竟是大老遠上門的顧客,威爾隻能打開門請他進來。
“總之,進屋說話吧。雖然裏麵有點亂。”
威爾從前台將雜物移開,搬出椅子後,傑西卡從裏麵端出了茶水。傑西卡雖然因為厭惡人類而對人類始終很冷淡,但待客做得還算到位。
男子微笑著謝過遞來的紅茶,便將目光轉向威爾。
“我這個件有點麻煩,所以能不能請所長出來?”
“不好意思,我就是所長”
男子驚訝地皺起眉頭。
“好年輕啊。……沒看到其他的員工嘛,那邊的女孩是你的搭檔嗎?”
看來男子知道[渡鳥]是不會單獨飛行的。待威爾點頭,男子毫不掩飾地露出困擾的表情。
“這下糟了……。竟然不告訴我這個情況。”
“[渡鳥]可與年齡無關哦?至少我們在配送[封書]的過程中從未失敗過。”
[封書]是保存人們記憶的東西,從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本人的一部分。
若是出現過未送達[封書]的狀況,威爾他們早就不能繼續當[渡鳥]了。
聽到威爾堅決的語氣,男子搖了搖頭。
“我倒不是看不起你們的年齡。……怎麼說呢,雖說我身為顧客,但這事兒估計有點麻煩。”
看來這男子是在為威爾他們擔心。威爾便無奈地笑著回答道,
“這就不是你作為顧客要考慮的啦。無論是什麼信件,[渡鳥]都保證為您送到。再說我們也習慣麻煩事兒了。”
雖說不是什麼好事,但威爾與傑西卡此前的每次[航渡]基本上都會遇上麻煩。
這當然是因為,以往向他們委托派件的家夥是那個麻煩的霧鍵士希爾達。她的那些委托裏,從未有哪次是沒用過槍的。
男子仔細地打量著威爾的表情,然後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盒,從中抽出一根香煙含在嘴裏,開始摸著自己的衣服找什麼東西。好像在找打火機?
威爾無奈地遞給他一個打火機,男子抱歉地接過,點燃了香煙。
補充說明,傑西卡也厭惡香煙。她因為對方是顧客才沒有發火,隻是自覺地從前台走開了。
在吸了一口煙後,男子終於又轉向威爾。
“先道個歉,我沒有懷疑你們的實力。我希望你們幫忙配送一封[封書]”
說著,男子從懷中掏出一封信。但信上沒有文字,取而代之地畫著由圓與線段構成的幾何圖形。
這就是[封書]——用霧鍵式將人們的思念複製並記錄其中的魔法陣。
威爾配合著從郵差包中取出封筒,遞給男子。雖然閱覽[封書]需要詠唱“Wake
Up”關鍵字,但魔法陣仍然能影響接觸到紋路的每一個人。所以封筒就是專門用來避免這一事態發生的東西,其中也刻著與[封書]上的類似的幾何圖案。
男子把煙熄在煙灰缸,開始往封筒上寫收件人。威爾這時拿出郵票,而男子突然想起了什麼,說道,
“問一下啊,你們這配送[封書]的業務,我能連續委托兩次嗎?”
“這個嘛,當然幾次都沒問題啦”
見威爾奇怪地對自己歪了歪腦袋,男子繼續說道,
“不不不,怎麼說呢,我是覺得收件人也要寄出一封[封書]”
“哦,這樣啊。可以貼往返郵票,我們會把返信送到下一個地址。這樣比直接送兩次普通的要便宜。”
[渡鳥]需要航渡霧妖亂舞的雲界,所以配送[封書]需要收取相當高的價格。
配送中常常有發件人為收件人承擔邀請函、手續文件等的回信費用的情況。
為了應對這些情況,郵票當然就設計了很多種。
“喔,那就用那個吧”
威爾點點頭,取出了往返郵票。
郵票上的圖案像是把事務所的[蝶與鯨]紋章切成兩半後的樣子。這讓威爾仿佛聽見郵票也在催促自己獨立飛行,心情一下變得複雜起來。
畫鯨的一半是往程用,而畫蝶的一半是返程用的。
威爾等著男子寫完收件人,卻突然冒出一個疑問。
“對了,你是被誰介紹到我們這兒的嗎?”
——“竟然不告訴我這個情況”——男子剛才確實這樣說過。
而且他沒有去委托隨處可見的其他[渡鳥],而來到了[蝶與鯨],所以應該不是因為碰巧路過門外吧。
男子點點頭,
“沒錯,是經人介紹的。不過那人我也隻是碰巧認識的,還不知道叫什麼名字……說你們即使是有些麻煩的包裹也很樂於配送。”
“喔……那估計是希爾達了。是個紅發的女孩吧?”
很少有人會推薦[蝶與鯨]這樣的小團體。而且那喜歡惹麻煩的口氣恐怕隻有她有了。
威爾確信了自己的猜測,而男子卻皺起眉頭。
“女孩?不是,是個男的,大概25到30歲。而且他體格健壯,像是當兵的。”
威爾對這一回答歪起腦袋。
——這是誰啊?當兵的,難道是老爸的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