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什麼都不要了(3 / 3)

“姑娘,好歹給他個痛快吧。”就連林震南都覺得這女子手段端的惡毒了。江湖中人,殺人如麻者不是沒有,但若非有滔天大仇,絕不會有人像這般惡意都去羞辱對手……起碼正道中人便不會如此。

“他沒說他想死,我怎麼知道他想不想死。喂,地上這隻癩皮狗,你想死嗎?想死你就說嘛。你說呀,到底要死還是要活,你說不說,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想死還是想活?喏,你們瞧,我已經指明了兩條路,可這狗卻不識好歹,咋呼也不咋呼一聲。”董慶笙故作無奈的輕笑。林家夫婦看得無語。木高峰倒是想要咋呼,可他氣得直翻白眼,惡氣梗在胸口,想出聲也出不了。

林家夫婦不明就裏,還以為木高峰真的中了那個聽起來就很可怕的“蝕骨化筋散”。但董慶笙知道麻沸散的效果快要失去了,他心中著急又不能表現出來,便顧不得形象,拿出當小混混時的氣概來,不停地火上澆油。他這些年其實罕有表現出少年心性的時候,一則是當了“教主”後放不下麵子,二則不需要這般作為。這時候因為被曲非煙的離世刺激到了,神智有點癲狂,索性幹脆地放縱了出來,滿口胡言亂語,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人的心靈承受能力是有極限的,尤其是木高峰這等心胸狹隘的人。仿佛緊繃的細弦,這董慶笙不停地增加砝碼,企圖崩斷那根艱難地維係著木高峰生存意誌的心弦。而他的目的,其實也差不多達到了。

“好好好!”木高峰連咳了七八口血,才緩過來,他嘿嘿慘笑兩聲,嘶叫道:“賤婢,今日木某栽到你手裏算是完了。可是你別得意,木某死了也不會讓你好過。”說完,深吸了口氣,臉孔刹那間變得脹紅,皺紋都被湧上臉來的血液撐平了。而他背上的駝峰也猛然一鼓,吹氣球一般增大了倍許,情況極為詭異。

“這是——”董慶笙眼神一凜,警惕連退幾步,想要遠離木高峰,看他到底會耍什麼花樣。歇息了半天,雖有了點力氣,可速度卻提不上來,沒退多遠,也就是數尺距離,就看到木高峰的駝峰猛地爆裂開來,那暗紅的液體濺射而出。

說時長,其實從木高峰語畢至駝峰爆裂,也就相當於一眨眼的時間內。董慶笙還來不及反應,隻覺得視野一紅,眼睛裏被潑進了一些液體。他連忙閉上眼。然而可怕的是,那些液體碰到眼球後,竟急劇沸騰起來。“啊——”眼球被燒灼的劇痛,讓他痛得尖聲厲呼。在林震南夫婦看來,那女子身上潔白宮裙滿布血汙,尤其裙擺幾乎變成了血色,眼裏還不停地流出暗紅的血液,狀若厲鬼。

董慶笙雙手哆嗦著摸向眼睛,想要睜開眼皮,卻發覺是那麼困難。手摸上去,觸到眼皮底下正汩汩冒出溫熱、粘稠的液體。他慌忙用顫抖的手指地胡亂揩去粘著眼皮的血液,強行睜開眼簾,駭然惶恐的是,眼前依舊漆黑一片。他摸了摸眼球,懷疑自己沒有真的睜開眼皮。結果,摸到了血糊糊的眼球。

“我瞎了?”他想。

“嗬,怎麼可能……”這是緊跟著冒出的第二個想法。

腳踝忽地被人一把拽住,是木高峰,還剩半口氣的他臉上露出恐怖的笑容,得意地說道:“賤婢,木某會在地下看著你,看你如何被世人欺淩、羞辱,看你痛苦地哭泣、求饒,嘿嘿嘿——”笑了半截,陡然變了顏色,厲叫道:“你騙我……”震驚得如青蛙一般突出的眼球瞪著自己能動彈的手臂。木高峰就帶著那副猙獰的表情,咽了氣。至死了,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僅僅被麻沸散暫時麻醉了而已。

然而董慶笙始終也沒有想到木高峰會選擇魚死網破,本來隻想氣昏木高峰罷。“這真的是,讓人無可抑製地想要爆笑的故事情節!”他冷靜下來,嘴唇翕動了下,突然想笑。然後,就放鬆地笑了。那張蒼白的臉孔上,從眼皮底下垂著兩行暗紅的血淚,蜿蜒至腮邊滴落。嘴角卻微微翹起,勾勒出自嘲的笑意。如果用畫麵來形容,這幅畫應該是詭異的,也是美麗的,宛如泣血的蒙娜麗莎的微笑,蠱惑人心。

“姑娘,姑娘……”林震南夫婦擔心地喚道。

“從黑暗走來,又回到黑暗中去。也許,這就是我的歸宿。這樣,也好!”他笑容轉為釋然,無視了林震南夫婦的呼喚,從背後取下陽泉,好方便蹲下去。一根一根地,費力地掰開那抓住自己腳腕的幹枯手指,做完這些便站起身來,抱好陽泉,就那樣有些踉蹌地,可憐地走出廟門。

累了。

曾經懷揣某個卑微而渺茫的希望,不甘心邁向那條充滿荊棘,會碰得頭破血流的曲折道路。當時以為自己堅強得能夠背負所以的痛苦,沒想到會這般艱難。

錯了。

身體畸形也罷,可到了最後,竟發現連心理也變態了。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形態,活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一種罪惡。為了掩飾,不停地偽裝,不斷地欺騙。得到了那麼多不該得到的東西,可越走越害怕……在這條錯誤的,虛幻的人生道路上。

其實早就想要大聲告白,其實早就想要痛快哭泣,其實早就想過要放棄……

“轟隆隆!”暴雨隨著霹靂聲降臨,大滴的雨珠落在身上,砸在臉上。那種力道已經足以讓人產生痛覺。董慶笙拖著虛弱的身體,在暴雨中跌跌撞撞地行走。他緊緊抿著嘴,表情帶著近乎偏執的堅持,無聲無息地堅持。土壤被雨水澆成了稀泥,慢慢變得濕滑。他又看不見,免不得了跌幾個淒慘的跟鬥。跌倒了,爬起來,又跌倒。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身上的衣服先被鮮血玷汙,又被爛泥巴覆蓋,現在都看不出底色了。

驀地,一腳踏空了。這一次跌倒有些不同,前方是個斜坡。董慶笙沒有拋棄陽泉,而是就那樣抱著陽泉,從斜坡上不停翻滾著,直到撞進一處凹槽中,靜了下來。髒亂的濕發貼著蒼白的臉頰,挺翹的鼻間滴著雨水。他埋著頭,蜷縮著身子,抱著陽泉死了一般動也不動。

大腦昏昏沉沉,意識漸漸模糊。

“我什麼也不要了……”他咧嘴笑了笑,歎息。昏迷前,淚水狂湧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