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東傑說:“萬一不行,就把原材料再低價賣出去一些。”
江欣然說:“原材料要是從我們這裏賣就不值錢了,這樣算下來,太吃虧了。再說了,你就是賣,也未必能賣出去。”
許強說:“東傑,張濤,你們估計一下,我們要是開口向何少雄借一點兒,他能借給我們嗎?”
陳東傑苦笑了一下說:“我估計夠嗆。你想想看,我們背叛了他,他不恨死我們才怪,哪裏會借錢給我們?”
許強說:“媽的,過去還能賣血,現在就是想賣血都賣不出去。”
張濤說:“就是讓你賣血,又能賣幾個錢?”
許強一時被張濤說得無話。他知道張濤對他有怨言,想對他發火又不好發,說出的話就硬硬的能把人衝倒。
他決定再去求一次陳叔,看看能不能從他那裏再借點兒錢,來解決他的燃眉之急。坐上去厚街的大巴,腦子裏一片空白,一個月前他還雄心勃勃地當一匹創業的狼,沒想到一個月後,他卻反而不如一隻打工的狗。什麼是老板?老板就是工人休息你加班,到了月底,你要東借西湊籌集資金來發工資。打工時碰到困難可以打退堂鼓,可以卷起行李走人或是逃避責任,創業碰到困難時你無法回避,你必須迎難而上,自己動手解決問題。
見了陳叔,他盡量裝出一副精神抖擻的樣子,笑著打過招呼之後,陳叔關切地說:“阿強,你怎麼瘦多了,是不是生意不順?”他剛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說話,陳叔又接著說,“你看你,當時聽我的話多好,放著總裁助理不當,非要去創業,創業可不是鬧著玩的,那是得用錢鋪路呀。”
他本來想讓陳叔再借他一點兒,一聽陳叔說話的口氣,哪裏能容他張得出口。他隻好勉強笑了笑說:“陳叔,沒關係的,一點小困難,是技術上的,馬上就克服了。”
他在陳叔家沒有待多久,就告辭而出,一個人遊蕩在大馬路上,心裏一片茫然。多少陌生的麵孔,在他麵前茫然錯過,他不知道風吹來的方向,也不知道哪兒是他的人生出口。
十一月的南方還很熱,沒走幾步就出了一身汗。厚街,一聽這名字,你一定會認為這是一條用厚厚的青石板鋪就的巷子,狹長又幽深。你錯了,在這裏,一點兒都找不到所謂厚街的影子,滿目隻是高樓大廈,是筆直寬敞的大道,是來來往往的車輛和滾滾不斷的人流。當他夾雜在人流中滾滾向前的時候,他仿佛覺得自己就像一粒飛塵,一隻螞蟻,是那般的渺小而卑微。坐上回樟木頭的巴士,他多麼希望能發生一次特大交通事故,最好是讓一輛大貨車把巴士撞翻,再翻上幾番,這樣他就可以很體麵地離開這個世界,徹底解脫了與這個世界的幹係。然後,還可以用他的死亡費頂替一些公司的債務。然而,巴士很平穩地行駛著,並沒有因他的主觀意誌而發生什麼意外。
晚上回到家裏,江欣然關切地問:“陳叔給咱借了嗎?”
許強無奈地搖了搖頭。江欣然端過飯來,他說他吃過了。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吃什麼,隻是他吃不下去。
晚上睡下,夜不能寐,好幾次夢裏驚醒,一個人悄悄來到陽台上,仰望著夜空發呆,時間久了感到分外靜寂,人也就越發的脆弱。明天天一亮,又將如何麵對公司的人,如何麵對工人?眼看就要發工資了,產品還在倉庫裏積壓著,出不去貨,工人們的工資用什麼來發?開業時,他早已向大家做了承諾,無論如何,他不會欠工人的一分錢,大話說下了,到時兌現不了,這讓他有何麵目見人?他曾對他們信誓旦旦地承諾,難道成了欺騙他們的謊言,自己也成了工人們心裏的黑老板?過去聽到一些擁有幾百萬上千萬資產的大老板自殺了,他感到不可思議,有那麼多的資產不好好活著為什麼要尋短見?現在他才明白,他身上的責任與壓力與他的資產是成正比的,當資金鏈斷裂,所涉及到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問題,還要涉及到更多人的利益。有的人也正是無法擺脫這種壓力,一念之間便走上了另一條路。他突然理解了那些在職場中走上輕生的同胞們,生命無法承受其重的時候,也許眼睛一閉,縱身一躍,什麼都解脫了。那雖然是現實的逃避,卻不失為一種方式。他不由得微微閉上了眼睛,正想象著,怎麼才能在空中下落時不會碰到障礙,明天第一個發現他的人又會是什麼人?是上學的學生,還是馬路清潔工?
突然,他的腰被一雙溫暖的手臂緊緊地抱住了,他不由得一驚,輕輕地說了聲:“欣然?”
“你……怎麼不睡了?”身後傳來了江欣然細細的問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