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說幻想嘛!”我停了一下,看看手裏的花,跟他說:“這束百合花,我們找個地方埋掉好不好?我不敢帶回家。”
“你膽子真小。”
“那麼,你帶回家吧。”
“還是埋掉比較好。”
我們蹲在小公園的花圃裏,把花埋入鬆軟的泥土中。
“要是我死了,我不要躺在剛剛那種地方,太可怕了。”我說。
“我也覺得。”大熊用手把隆起的泥土拍平。
“最好是變做星辰,你開飛機的時候,伸手就可以摸到。”
“飛機的窗是打不開的,星星也摸不到。”他沒好氣地重複一遍。
“不,有一顆星,雖然遠在天邊,但可以用手摸到。”
“什麼星?”他問,一臉好奇的樣子。
“在這裏,近在眼前。”我說著捉住他的右手,用沾了泥巴的一根指頭在他掌心裏畫了一顆五角星,然後大力戳了一下,說:“行了!我以後都可以摸到。”
大熊望著那隻手的手心,害羞地衝我笑笑。
“你怕不怕死?”我問他。
“我沒想過。”
“那麼,你會不會死?”
“我不知道。”
“有些人很年輕便死。”我說。
“你別說得那麼恐怖。”他縮了一下。
“剛剛是誰說誰膽子小?”我擦掉手裏的泥巴,站起來,張開雙臂,像走平衡木似的,走在離地麵幾英尺的花圃的邊緣。
“答應我,你不會死。”我從肩膀往後瞄了瞄已經站起身的大熊。
“好吧。”他說。
“嘿嘿,中計了!”我朝左邊歪了歪,又朝右邊歪了歪,回頭說:“既然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怎麼能夠答應不會死?”
“暫時答應罷了。”他傻氣地聳聳肩。
“你不會死的。”我從花圃上跳下來說。
“為什麼?”他手背叉著腰,問我說。
我轉身,朝他抬起頭,望著仍然站在花圃上的他說:
“我剛剛在你掌心施了咒。”
“施咒?”他皺了皺眉望著我。
我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告訴他說:
“我剛剛畫的是一顆‘萬壽無疆星’。”
“胡說!嘿嘿!我來了!”他高舉雙手,從花圃上麵朝我撲過來。我轉身就跑,邊跑邊說:
“不對,不對,那顆是‘長生不老星’!是‘不死星’!”
我突然來個急轉身,直直地朝他伸出右手的拳頭,本來在後麵追我的他,冷不提防我有此一著,胸口慘烈地撞上我的拳頭,“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這是‘慘叫一星’。”我歪嘴笑著說。
然而,過了一會,大熊依然按著胸口,拱著背,臉痛苦地扭成一團。
“你怎麼了,還是很痛嗎?”我問他。
“我小時候做過心髒手術。”他聲音虛弱地說。
我嚇得臉都變青了,扶著他,焦急地說:
“你為什麼不早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緩緩抬起頭,望著幾乎哭出來的我,咯咯地笑出聲。
我噘起嘴瞪著他,覺得嘴唇抖顫,鼻子酸酸的,在殯儀館裏忍著的眼淚,終於在這時簌簌地湧出來,嚇得大熊很內疚。
二〇〇一年的除夕太暗了,我睡覺的時候一直把床邊的燈亮著。夜很靜,我沒戴耳機,徐璐的歌聲卻仿佛還在我耳邊縈回,流轉著舍不得逝去。我望著牆上那張因年月而泛黃的地圖,突然想起了一個久已遺忘的人。他的背影已經變得很模糊了。他此刻在什麼地方?他也已經長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