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慢慢想。”
我哪裏會想回答那些讓我看起來很笨的算術題?我隻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樣我才不會因為太感動而撲到大熊身上去。
“因為一九九八年的鈔票是限量版?”我亂猜。
“不對。”大熊咧嘴笑著。
“有沒有淺一點的?”
“這個已經很淺,用膝蓋想想也知道。”
“好。我再想。”我吃了一口蛋糕,問大熊說:
“你爸爸會不會很凶?”
“為什麼這樣問?”
“電影裏的男童院院長都是這樣的。”
“他很有愛心,那些院童都喜歡他。他們可以直接叫他‘大熊人’,隻有犯了院規的時候才必須叫‘院長’。”
“他在院裏上班,為什麼不常和你吃飯?”
“他很忙。下班之後還要到外麵去輔導那些邊緣少年。”
“那你媽媽呢?”
“她住在別處。”大熊啜了一口可樂,盡量稀鬆平常地說。
我明白了。他的狀況跟我一樣,但我們都絕對不會把“離婚”兩個字說出來。
“我爸爸也是住在別處。”我伸了一個懶腰說。
大熊轉過臉來訝異地瞥了我一眼,兩個人好一會兒什麼都沒說。
“會不會是因為一九九七年的鈔票已經舊了?”我一邊吃蛋糕一邊說。
“不對。”大熊露出一個孩子氣的微笑,好像認為我一輩子都不會答對。
“你有沒有想過將來做什麼?”我問大熊。
他聳聳肩,嘴邊沾著巧克力粉末。
“我想到處去旅行,看看巴黎又圓又大的月亮。”我說。
“你看過巴黎的月亮?”他問我說。
我搖搖頭。
“那你怎知道巴黎的月亮又圓又大?”
“我想象過。”
他咧嘴笑了:“到處的月亮都一樣。”
“但是,隻有巴黎的月亮在巴黎鐵塔旁邊。那時,我會講長途電話。”
“跟誰?”
“秘密。”我邊說邊撕下一片蛋糕。
“但是,隻有埃及的月亮在埃及金字塔旁邊,隻有威尼斯的月亮在威尼斯的海上。”他搔搔頭說。
“那些我沒想象過。總之,巴黎的月亮不一樣。好了,說答案吧。”
話剛說出口,我就知道糟糕了。我一時情急,把手上的蛋糕塞進大熊的嘴巴裏,想要阻止他說出來。可是,已經遲了一步。
“先——有——雞。”他狼狽地抹著臉上的蛋糕,問我說,“你幹什麼?”
“呃……我……我看見你臉上有蚊子飛過。”我胡扯。
他果然誤會了。我要的是鈔票的答案。
“為什麼是雞?”我問他。
“你也聽過十二生肖的起源吧?天地之初,還沒有十二生肖。一天夜裏,一個老人召集了許多動物,對它們說:‘我會從你們之中選出十二種動物,代表人類的十二生肖。那麼,以後就有屬於你們的人類了。’那些動物聽到都很雀躍。老人說:‘為了公平起見,會有一場比賽。首先跑到月亮的頭十二隻動物,便可以當選十二生肖。’結果,頭十二隻到達終點的動物是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那就證明,世界上先有雞。你聽過有人屬雞吧?但你什麼時候聽過有人屬雞蛋?”
我站起身,把空空的蛋糕盒子撿起來拿去垃圾桶丟掉。
“怎麼樣?我答對了吧!”大熊鬆了一口氣。
我眼淚都差點兒湧出來了,回頭告訴他說:
“對不起,答錯了。”
“為什麼?”他很詫異的樣子。
我用手抹抹高興的眼淚,說:
“先有蛋。”
“為什麼先有蛋?”
“我不是給了你兩個提示嗎?第一個是‘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雞?’,第二個是‘雞蛋是不是雞生的?’。”
“雞蛋怎可能不是雞生的?”
“我是說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枚雞蛋。你沒想過雞可能是山雞跟鳳凰雜交後生下來的,也可能是火雞跟烏鴉相愛之後生下來的嗎?不管是哪兩隻飛禽搞在一起,首先弄出來的一定是一枚蛋。蛋孵出來了,才有第一隻雞。”
大熊張著嘴,恍然大悟地說:
“為什麼我沒想到?”
“這叫聰明反被聰明誤。熊大平,你輸了。”我把喝完的可樂罐咚的一聲丟進垃圾桶裏。
“我們玩玩罷了?對吧?”他試探地問。
“誰跟你玩?現在送我回家吧。”我甩著手裏的布包衝他說,發覺他臉有點紅。難道可樂也會把人喝醉?
走出小公園,我和大熊漫步在月光下。
“一九九八的鈔票為什麼比一九九七的鈔票值錢?”我問大熊。
“一九九八張鈔票自然比一九九七張鈔票值錢。”他說。
“原來這樣。真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當然了。”
“我也是第五屆的。”我告訴他。
“什麼第五屆?”
“你以為第五屆‘奧斯卡’嗎?是第五屆‘省港杯嬰兒爬行比賽’,我就是那個把你的紙尿褲扯下來的‘欲海肥嬰’。”
“什麼?原來是你?”
“就是我。”
“但你現在不肥,真的是你?”
“那些是嬰兒肥嘛!我們認識十六年了。”
“那時還不算認識。”
“你記得阿瑛嗎?你的小學同學,她男朋友叫小畢。她跟我一樣,假期在蛋糕店打工。”
“你是說‘飄零瑛’?”
“‘飄零瑛’?”
“她是孤兒,我們都這樣叫她。”
“你有沒有喜歡過她?”
“我……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阿瑛的身材很好呢。男生是不是都喜歡這種女生?”
“我怎麼知道。”
“我可不可以摸你?”
“這麼快?”
“我是說頭發。”我痛快地弄亂他那一頭從來不梳的黑發。
“唉,你幹什麼?”
“你將來當飛機師好嗎?”
“為什麼?”
“因為我會當空姐。”
這就是發生在十六歲的愛情故事。以後的日子裏,我常常問大熊,他是不是故意輸給我,所以才會想出像十二生肖那麼傻的答案。然而,不管我怎樣旁敲側擊,他始終不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