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的時候,我留在課室沒出去,吃別人幫我買的排骨飯,我需要補充骨膠原。午飯時間過了一半,大熊回到課室來。我板著臉,裝著沒看到他。他坐到後麵,戳了我一下。

“又有什麼事?”我轉過頭問他。

他手上拿著錢包,從錢包裏挖出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和一堆零錢,推到我麵前,說:

“你拿去吧。”

“什麼意思!”

“給你坐出租車。”

“這怎麼夠?”我瞥了瞥他。

“我再想辦法吧。”他搔搔頭。

我把那些錢撿起來,偷偷瞄了他一眼,說:

“對呀!你賣血也得籌錢給我。”

他無奈地看著空空的錢包。

幾天之後,他再給了我幾張皺巴巴的鈔票,說:

“你拿去吧。”

我像個高利貸似的,數了數他給我的錢,然後滿意地收下。

那幾天,他中午都沒出去吃飯,留在課室的座位上睡懶覺。我吃同學幫我買的午飯。芝儀依然避開我。

然後有一天,我吃著自己買的麵包,聽到後麵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我轉過頭去,看到大熊,那些聲音從他肚子裏發出來,他好像很餓的樣子。我把一袋麵包丟在他麵前,說:

“我吃不下這麼多,你可以幫我吃一些嗎?”

他點點頭,連忙把麵包塞進嘴裏。

“你為什麼不去吃飯?”我問他。

“我這個月的零用錢都給了你。”他咬著麵包說。

“這是你自願的,可別怪我。”我停了一下,問他,“你也喜歡徐璐嗎?”

他怔了怔,不大明白。

“要不然你幹嗎燙這個頭?”我瞄了瞄他的頭發。

“我有個朋友在理發店當學徒,他那天找不到模特兒練習,所以找我幫忙。”他說。

“然後你就變成這樣?”我歎了口氣。阿瑛說得沒錯,他果然不是那種會去燙發的男生,而是那種朋友叫他去刮光頭他也會答應的笨蛋。

“手冊的照片,你拍了沒有?”我問他。

他搖搖頭,一副不知死活的樣子。

“你不知道下麵地鐵站有一台自動拍照機嗎?”

他眨眨眼,似乎真的不知道。

我從錢包裏掏出三十塊錢丟在他麵前說:

“你拿去拍照吧,再交不出照片,小矮人會剝了你的皮來包餃子。”

“謝謝你,錢我會還給你。”他撿起那三十塊錢說。

我覺得好笑,那些錢本來就是他的。

那天放學之後,我沒坐出租車,拐著腳走向地鐵站。那個顏色像向日葵的站口朝我展開來,我鑽進去,乘搭一列長得不見底的自動樓梯往下。車站大堂蓋在地底十米深的地方,在我出生以前,這兒還隻是布滿泥沙、石頭和水,說不定也有幸福的魚兒在地下水裏遊泳,而今已經成了人流匆匆的車站。

距離閘口不遠的地方放著一台自動拍照機,看起來就像一個銀色的大箱子,會吞下鈔票然後把照片吐出來。我從來不覺得它特別,直到這一天,我緩緩走向它,發現那條黑色的布幔拉上了,底下露出一雙熟悉的大腳,穿著深藍色褲子的長腿不是好好合攏,而是自由又懶散地擺著,腳下那雙磨得灰白的黑皮鞋一如以往地沒係好鞋帶,那個把我撞倒的黑色書包擱在腳邊。就在那一刻,布幔後麵的鎂光燈如魔似幻地閃亮了一下。我掏出車票,帶著一個微笑,一拐一拐地朝月台走去。

許多年後,我常常回想這一幕。要是我當時走上去掀開布幔,發現坐在裏麵的不是大熊而是另一個人,我該怎麼辦?我的人生會否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