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粼原本疑惑這些天為何有人陸續抬著大箱子進來,原來是陳泰為她準備的東西。
“這……”夏侯粼深覺過意不去,這本是娘家應做之事,“於禮不合。”
“阿粼也要對我講禮了?”陳泰看她一臉認真的樣子不覺莞爾。
“我……”
陳泰看出她的局促,不再開她玩笑,講明此舉是為讓陳府中人皆知她娘家重視,不敢輕視於她,即便夏侯儼未交待這些,自己也會為她籌備。隻是說了這許久的話,見她眉間愁態依舊,讓陳泰有了擔憂。
“阿粼是否對這些安排有異議,或還有其他事?”
聽陳泰這樣一問,她紅了眼圈,說道:“扶疏可能出事了。”
“你在家中未見到她?”
“嗯。呼汋說她被遣逐出府,二嫂則說她被勒令……”夏侯粼再難說下去了,“我擔心……”
陳泰心中已有判斷,隻是還安慰著她:“或許有何誤會吧。”
夏侯粼依舊默默無言。
“朝廷差我出譙郡一段時日,那邊距淮南不遠,我想帶你同去,阿粼不是一直想去南方看看嗎?”陳泰想帶她暫時遠離傷心地。
“我沒有這心思。”她搖了搖頭。
“你待在這裏,院落再大,也不過日日看著這四方天,我又不在身邊,不是更難以排解憂思。”
夏侯粼未置可否,隻悵然若失地發著愣。
“就當陪我去,好嗎?”陳泰湊近她的臉輕聲問道。
夏侯粼抬起頭看看他,神色稍有了些緩和。
“可以嗎?”陳泰又問,眼神中滿是期待。
夏侯粼思考片刻,點了點頭。
“嗯。”
“那你要開始收拾行裝了,五日後啟行。”陳泰想了想她會感興趣的事,“此趟出行不必帶太厚的衣物,阿粼隻需想一想喜歡何種樣式便好。”
“嗯。”
陳泰見她依舊心不在焉的樣子,知道此刻即便帶她到月亮上玩,她也是意興闌珊的,便提出兩個人去街市上走一走。夏侯粼點了點頭,同他出去了。
五日後,陳泰與夏侯粼如期啟行,向南而去。
陳泰曾向荀杳說明了此趟出行的情況,她同意了,隻是叮囑陳泰回來後定要多騰出時間陪伴陳恂才是。
陳泰走後,荀杳想起前些天丈夫命人準備各項資財的事,覺得蹊蹺,便去翻看了他的東西,在一精致的玳瑁篋匣中發現一枚金爵釵。這枚金製雀鳥形釵,瞳眸由貴霜王朝所產的青金石製成,每一根羽尾末端都鑲有一顆彩寶,顆顆色彩不同,華靡非常。
身旁的婢女看到了,笑說:“定是家主為您備下的生辰之禮。”
荀杳未置可否,隻是愛不釋手地細細翻看著。
婢女深諳她心思,賣乖著解釋道:“身份貴重者才可飾金爵釵,府中除了您,誰還有這資格?且家主知您偏愛玳瑁,每次遠行歸來都會送您玳瑁首飾。這次特地選了玳瑁做篋匣,可不都是隨著您的心思嗎?”
先前聽陳泰說要帶夏侯粼去南方,她原本心有不愜,現下也和緩了不少。
荀杳未做回應,隻是將那隻釵收進匣中,又放回了原處。
行車約十餘日,陳泰與夏侯粼到達了淮北的龍亢。一路上雖然奔波,可看著沿途不同於北方的風景,夏侯粼沉鬱的心情疏朗不少,與陳泰之間的交流也不隻是點頭稱“嗯”了。
一日上午,他兩人在龍亢的傳舍稍作停留。
“阿粼隨我連日趕路,累壞了吧。”陳泰剛讓人出去買回了她念念不忘的南方菜肴,“這道菰菌魚羹少用調料,保留了魚肉原本的鮮美口感。還有逐夷醬,多以鹽醃製,我讓人特地買回了以蜜浸製的,拌在白粥中,你也不會嫌它沒滋味了。”
據傳說,漢武帝時追逐夷人至海邊,發現了當地人用魚腸製成的醬,故稱逐夷。這種黏稠的醬是以石首魚、鯊魚、鯔魚的腸、肚、胞醃製而成。
角落處還放有北方主食,夏侯粼知道,這是他擔心自己吃不慣,才每次都備上一些的。
“多謝君公。”這一路夏侯粼受他照顧頗多,想著自己一直沒心思為他做什麼,忙為陳泰添了飯,又端到麵前,“我們一起吃吧。”
“阿粼還是這樣見外呀。”陳泰笑她,“都不曾喊我的字。”
“誰說不曾喊!”她放下手中的碗筷,“隻是喊一次便換來十五笞,代價有些大,身體也受不住!”
夏侯粼原本隻是開著玩笑,可說完這話,讓她念起了已離世的父親,隻瞬息,心間便被潮水般的思念占滿。
陳泰見她眼中的落寞,忙說了句“我隨口一說,你怎樣喊都無妨”。
“我這天生來的怪脾氣,讓喊就又偏不願了。”夏侯粼單手托腮想了一下,“不如叫你阿伯!”
“阿……伯?”陳泰想這又是何來由。
見他一臉質疑,夏侯粼煞有介事地解釋道:“其一,你在家中為長子,伯便取此意;其二,州有伯,你曾任並、雍二州長官,便取此意;其三,伯字取出眾者之意,阿伯在我心中實為天下之才,便取此意;其四,伯為女子對夫尊稱,便取此意。其五,剛才好像有人說怎樣喊都無妨來著……”
陳泰被她一番話辯得啞口無言,且她言談間明明就已經這樣喊他了,算是強行默認自己也同意了。
“都依你。隻是……”陳泰故作嚴肅地補充一句,“須在無人時才許這樣喊。”
“成交!”夏侯粼說著,已經往嘴裏又送了勺魚羹了。
近一年時間裏,淮水以北盜賊多有,災咎屢臻,當地官員吏政不勤,貪汙坐臧,告諭敕令更是難以貫徹執行,朝廷便委派陳泰察斷當地情況。接下來數日,他需在平阿附近執事。
臨近平阿時,陳泰遣一掾屬護送夏侯粼及呼汋去附近的壽春城住下,自己辦完公事後再去那邊與她會和,於淮南遊玩數日後一同返洛。
兩人分開後,夏侯粼繼續南行,過淮河去了壽春。陳泰同時寄去家書給荀杳,告知了自己行程,讓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