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田泤辭別離開後,正巧碰到荀杳和王元褘在園中,既然相互看到了,她也走過去打聲招呼。
“荀夫人,二嫂。”
“是五妹回來了,許久未見,快過來坐。”王元褘招呼著夏侯粼過來。此前她誕下一女,現又有五個月身孕了。
“聽聞夏侯姑娘曾經受傷,如今身體可大好?”荀杳寒暄道。
“多謝夫人記掛問候,已經大好了。”夏侯粼頷首回應。
“五妹與你那被勒令自盡的扶疏姐姐一樣,都有顆七竅玲瓏心。你於居艱時跑去雍州,服侍玄伯百般殷勤周到,才得了這金屋藏嬌的厚待,今日怎麼舍得回趟家中了?”王元褘笑道。
夏侯粼聽她說扶疏已遭不測,雙手倏地收緊,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她拚命讓自己冷靜,反複告訴自己不一定是真的,隨後平靜地回了一句:“二嫂太看得起我了,我自己尚且不能顧好自己,又怎會分心照顧他人。”
這倒惹得王元褘有些意外,她與夏侯粼同一屋簷下多年,雖交往不深,也知她是個心裏藏不住事的人,如今竟也能吃下她這番話了。
“誒——!五妹過謙,聽說你在雍州功勞不淺,還為玄伯落了傷,怎說自己無能呢?”王元褘不依不饒。
“當是為了國家與族人。”夏侯粼冷冷地回看著她。
“哎呀!對了,我差點忘了,五妹算半個胡人,真真有中原女子所沒有之蠻勇!”
“好了元褘。”荀杳打斷她的話打起圓場,“你倒和人家不見外,這種玩笑和我開便罷了,別讓不了解你這快人快語性子的夏侯姑娘心有不悅。”
“多謝二嫂誇獎我族人。的確,入塞之羌人,事上之心甚謹,鬆柏之誌猶存,人人英勇果敢,心懷民族國家。我族中女子亦不落於人後,蒲柳之姿,望秋而落,鬆柏之誌,經霜彌茂,確非深閨中閑來無事的長舌婦人可堪相比。”夏侯粼朝著王元褘淡淡一笑,又立刻收住這笑,站起欠了欠身,“不打擾兩位了。”
隨即轉身離去。
這話把王元褘噎得啞口無言,尷尬不已。她表態也不是,不表態也不是,梗在當場,隻得憤憤然地吞下這啞巴虧。
她兩人望著夏侯粼的背影沉默半晌。
“看她雙眼紅腫,許是因為扶疏的事吧。曾經與她在鍾府閑談幾句,倒似柔順之人,今有此態,恐為心事所致,你也無須在意她方才之語。”荀杳安慰道。
“果為同類才惺惺相惜,是你平和大度才這樣想,誰知道她現在是不是要進陳府的門了,才變得無禮起來!我這不是在替你立威。”
“你那套立威的法子就用在元默這裏便好了,我不需要。”荀杳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盯著夏侯粼消失的方向,不知在想著什麼。
“這話也就隻對你說,元默能承襲爵位,她哥哥出力不少,可這手段當真狠辣,雖然元默與夏侯翮同為子上效命,可像他這等人不得不防,恐怕他妹妹多少也沾染了那些心思手腕,你要留個心才是。”王元褘提醒道。
“我知道。”荀杳黯下眼神,點了點頭。
此後,夏侯粼又向府中各僮客婢女詢問扶疏下落,諸人皆言不知,夏侯粼也不願再為難他們,隻得作罷。
她在家中停留數日,便與呼汋一同回外宅去了。
夏侯翮到達壽春後,在館驛等待了兩三日才見到諸葛誕,他每每提到勸其助司馬昭時,都被敷衍過去。
這一次,夏侯翮也不再同他打太極,幹脆將話挑明。
“洛中諸賢,皆願嬗代,君所知也。君以為如何?”
諸葛誕不承想對方竟然毫不掩飾不臣之心,勃然大怒:“你為夏侯氏之子,世受魏恩,竟自負國,而欲以魏室輸人?!此非我所忍聞,若洛中有難,我必當死之!”
夏侯翮見諸葛誕態度明確,並未再激怒他,留有這一令司馬昭忌憚之人,說不定日後能成為他又一塊踏腳石。
在壽春的這段時間,夏侯翮同時陰令屬吏四處查探,發現諸葛誕暗中傾散資財用以結交眾人,更厚養死士數千。待他回洛陽後,將這些事悉數報給了司馬昭。
“諸葛誕反相已露,若任由其準備充分後再反,恐一時尾大不掉。”夏侯翮深諳司馬昭之心思,“大將軍宜趁早除去這一隱患才是。”
“從事所言極是,隻是眼下尚無借口除去他的兵權。”
“不如將其逼反。”夏侯翮低聲道。
“逼反?”司馬昭沉吟片晌。
“此法雖有風險,卻可斬草除根。”夏侯翮見他猶豫起來,進而提議道,“可征其為司空,召回京中。今征,不來,禍小事淺;不征,則事遲禍大。期間還請大將軍務必做好防備。”
人皆知諸葛誕與夏侯氏親善,想來他對司馬氏誅殺夏侯玄、夏侯啟之舉必心懷怨憤。雖然在此前毌丘儉、文欽反叛一事中,諸葛誕始終站在司馬氏一邊,有其與文欽不合之故,相信除卻這一緣故,諸葛誕內心並不一定真正傾向於司馬氏,後經夏侯翮試探,更使司馬昭確定了這一點。
於是,在司馬昭的授意下,朝廷擬招,準備征諸葛誕入朝為司空。
司馬昭遣夏侯翮將宣敕送到身在淮南的諸葛誕手中,為保萬全,命親信賈充與夏侯翮同去。
賈充長女適司馬昭之子為妻,他又曾在幾次平叛中襄助司馬氏有功,故而深得司馬昭信任。
時間過去將近一個月,陳泰回到了外宅。自離開第一天起,他就已經在想念她了。
陳泰見夏侯粼始終消沉寡言,最初以為是等自己久了鬧了脾氣。他趕忙將自己與荀杳商定後的結果說給她聽:“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這六禮具備。隻是入府當天各項需因禮從簡,車輿不可走正門。”
“多謝君公和夫人。”夏侯粼點點頭。納妾極少以六禮相待,她知道這是他們兩人能給她的最高規格了。
“你父親曾多番囑咐我,入府之後不可讓你吃苦,當初他雖嚴厲,可事後看來最是放心不下你。他曾說奩資必不會少,可如今他不在了,我恐你二哥難以踐諾,所以私下另為你備了奩資,入府當日可一同帶去。其中有幾匹白地明光錦,再做幾件新衣服吧。”陳泰已經幫她考慮萬全了,“此外,我還備了一件禮物,入府前再送給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