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粼聽說此消息後,幾度落淚,既開心欣慰,又懷有無限感慨與遺憾,可惜母親不能親耳聽到了,也一時不能去到她墓前告知。雖與夏侯進不得相見,但此時此刻他的心情與自己必是一樣的!
荀顗、荀勖、荀虞及其他荀氏宗族共表天子,為毌丘儉長子毌丘甸之妻荀氏求情。陳泰亦作表使人呈往洛陽,以其側室夏侯粼之兄夏侯進助平匈奴之患,求為妻族之人免死。他同時也寫了封信給荀杳,讓她安心。
不久之後,魏帝曹髦下詔,令荀氏與毌丘甸離婚,在毌丘一氏被夷族之際,她才得以幸免於難。
此事塵埃落定後,荀杳之母擇了一日來府中探望女兒了。
荀母將天子誥封姚音羅之事告知,這讓荀杳始料未及。
“夏侯粼的兩個親哥哥,一人在司馬師門下得賞識重用,一人封侯,現在連她的生母也得誥封。”荀母頻頻提醒,“要有所防備才是啊。”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令荀杳惴惴然。夏侯一族原本日漸式微,可夏侯粼母家竟逆勢而起,荀氏卻因毌丘儉反叛一事橫遭牽連。她沮衄不已,無奈應道:“我多年無所出,他要納妾也是天經地義,我又能說什麼呢……隻是後悔先前未替他尋一無家世背景的侍妾,既好掌控,生下孩子也能收養過來,親生畢竟好過那入嗣來的從子。”
“荀氏雖為高門,可你父親早年離世,咱們這一支在各宗之中也算不得什麼。娘家這邊確實不能幫你什麼。”荀母輕歎口氣,“好在你哥哥勉力自勵,也讓咱們在族親間能抬起頭來。”
荀杳末如之何,言道:“我為女子,不能做些什麼,也隻有緊緊依靠夫家了。這些年我為他籌謀許多,隻是,他不願我多豫政事,許多話也不願與我說起了……”
見女兒傷感,荀母忙寬慰:“你為正室,又有嫡子,不必過於憂慮。且他母親與你為同族人,有這層關係,無論如何也必會珍視愛護你,事事以你為先的。這次為毌丘甸之妻求情,玄伯奔走出力不少,不證明他在意你嗎?感情之事,施舍一些給那女人也無妨,還顯你大度。他不過貪圖一時新鮮,時日一久自然與那夏侯氏淡薄了。隻記住一點,你在家中的權力威勢絕不可讓!另有一事也要叮囑,你哥哥曾事曹爽,好在有子上相助,還能立身於朝廷,眼下最重要的是緊緊依靠司馬氏!”
荀母的話也正是她心中所想、所認同的。
荀杳深深地點了點頭。
此時,司馬師與司馬昭已返回許昌家中。司馬師自知命不長久,急忙向弟弟托以後事。
“勿要忘記父親曾經的囑咐,大事絕不可輕托他人,需你親自經手定奪。此外,夏侯翮行事淩厲,狡計甚多,非常之時我才肯用此人,未來你對他要有所保留,不可過於倚賴,我恐你駕馭他不得。”
“我都牢記了,一定遵從兄長之意!”司馬昭眼中含淚。
“還有,司馬氏走到今日,樹敵太多,不可有絲毫閃失,否則會取傾家滅族之禍,權勢要牢牢掌握在你自己手中。對親近之人也絕不可掉以輕心。”司馬師此時對弟弟突然有了托不完的事,擔不完的心。他緊握司馬昭的手,斷斷續續地又囑咐許多。
包裹他眼睛傷口的細紗布被洇透了一條又一條,旁邊的醫者不停更換著,到了最後,司馬師幹脆讓這些人散去,任由鮮血慢慢沁出。他由於疼痛,臉頰沾滿汗水,衣服也浸透了,棉被邊角被他雙手抓扯得起了深深的褶痕,有些地方甚至被扯破而露出細細的絲線。
“今後,都要靠你一個人了……”司馬師哽咽住,眼角流出的淚混著血成了顆顆刺目的血淚,將枕布染紅了一片。
不多時,司馬昭感覺他握著自己的手不再用力,抬眼望去,人已溘然長逝,再無聲息。
司馬昭軫慟哀泣,伏在兄長身邊久久不能平複。
在許昌處理完司馬師後事,他牢記兄長囑托,不敢耽擱大事,為防生變,司馬昭即刻領兵返回洛陽。
啟行未幾,這一行人便接到魏帝曹髦的詔書,帝以淮南叛亂剛剛平息、需司馬昭坐鎮許昌為由,令鍾會獨率六軍回京師。司馬昭、鍾會皆知天子意在趁司馬師薨逝之際奪回兵權。鍾會等人不惜逆旨,私自決定與司馬昭共同領軍而返。
魏帝見司馬昭竟然回了洛陽,隻得令其接任司馬師權位,進大將軍加侍中,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事,輔政。
遠在雍州的夏侯粼,經過這段時期大家精心的照料,肩上的傷口開始結痂了。陳泰也接到荀杳家書,告知一切安好,他終於放下心,決定擇日繼續東返長安。
這一路上,夏侯粼斷斷續續講述了之前的經曆,陳泰始終愁眉緊鎖,內心五味雜陳。有懊悔、有氣憤、有難過、有心疼、有不安、有痛苦……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還能在短時間內有如此大的起伏,而這種種波動也都是圍繞著她。不知是夏侯粼不想他擔心,故意說得平靜,還是病愈之初少了些往日的精神,她都顯得波瀾不驚。無論夏侯粼表現有多從容坦然,她的這段經曆對陳泰來說都難以釋懷,也是他心中難以抹去的痛楚。滿心隻縈繞著那一句話——以後你隻待在我身邊。
幾日後,他們到達槐裏,打算在這裏的傳舍驛亭休息一夜,此地距離長安已經很近了。
此前,夏侯粼被囚縶許久,由洛陽逃至長安,又追陳泰到陳倉,再去高城嶺,後被蜀軍抓走,受傷,生病……又因她重孝在身,起居飲食等皆需避忌,長期敝衣薄食,整個人看起來羸弱不已。
前些天是她除服的日子,一到槐裏,陳泰便讓人準備她愛吃的餐食,碗碟多到一張案幾都擺放不下了。隻是夏侯粼大病初愈,吃什麼都沒味道,頭也有些昏沉。
除服後,夏侯翮與田泤的婚事也提上日程。田泤是家中獨女,備受嬌寵,奩資自然豐厚。田家對這樁婚事極為重視,幾次囑咐夏侯翮務必認真操辦。連日來,夏侯府上下也都在為行六禮之事忙碌著。
此時的夏侯翮卻無心於這樁喜事,正暗自為另一事煩惱著。司馬師薨逝後,權柄移交給了弟弟司馬昭,自己雖還做從事中郎一職,卻漸少接觸到核心事務,地位已大不如前了。付出多年心血才坐到此位置上,眼見著又要失去,令他倍感焦慮與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