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優雅的歲時佳節(3 / 3)

中秋燒寶塔的風俗是怎麼來的,不知道。但這種場麵,這個氛圍,卻銘刻在我的心中。

還有,白露節的鬥蟋蟀,也是我們童年時最感興趣的遊戲。

鬥蟋蟀在我國可以說是一項古老的節目,在許多古代的典籍中都有著關於它的記載。蟋蟀,又名促織。古典名著《聊高誌異》中,就有—篇《促織》,專門描寫蟋蟀所引起的悲歡離合的故事。

那時,我常在秋天的夜晚,帶著竹罩、竹盒和手電,去古牆根、亂石堆捕捉蟋蟀,先凝神辨別叫聲從何而來,後然躡手躡足地跟蹤過去,確定位置後,即開始捕捉。捉回來後,好好地養著,等到白露節,即拎去“開鬥”。

到了白露節,小夥伴們紛紛相邀而來。先是估量秋蟲的大小、重量,確定‘等量級”,安排對抗對象。

正式“開鬥”,兩隻蟋蚌放於一個小木盆,各踞一角,用木柵相隔。當裁判—聲喊:“開始!”當他“起柵”後,蟋蟀的主人以草莖逗引它們迎戰。

兩蟲相打,稱之為“交口”。

兩蟲打成一團,稱之為“滾球’。

兩蟲相抵而前爪都懸起的,則叫“撐板凳”。

有時,一、兩個回合就分出勝負,也有來來回回幾十個回合而難分難解的。

在蟋蟀爭鬥時,心理狀態的高度緊張,思維的高度集中,全身的筋肉運動也十分頻繁,這些都是—種難得的體驗。特別是當自己的蟋蟀勝了時,發出雄健的叫聲,那種喜悅筒直難以描述。

我們應該珍惜這種童年的記憶。

因為它充滿著童年思維的天真爛漫、無拘無束、奇異瑰幻。

有一位文學理論家說:不斷地把熟悉的東西陌生化、神秘化,是文學求新的一種方法。

童年思維恰恰具有這種特點,不斷地把大自然神化,用感性的態度去感知世界和理解世界,所以一切對他來說,都是新的、陌生的。

月亮對於成人來說,簡直就平淡無奇,而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卻奇瑰無比,李白寫道:

“少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又疑瑤台鏡,飛在青雲端。

仙人垂兩足,桂樹何團團。

白兔搗藥成,問言誰與餐?”

月亮在童年的思維裏,完全具有了新的審美意義。

一個具有童年思維的人,總是能把生活看得多姿多彩,充滿著“存在”的信心!

朋友,但願你永遠有一顆童心!

並不太長的話尾巴

(代跋)

我們的這次聊天又要結束了。

時間在匆匆中無聲無息地流去。隻有我們此一刻存在的環境還親呢地廝守著我們。

但是,我們應該道一聲“再見”了。

我還想抖現一個並不太長的話尾巴——

是的,我們談到了人的存在環境,談到了聊天的藝術,談到了茶文化和酒文化,談到了我國特有的歲時佳節……。然而這一切並非是“優雅的存在”的全部內容,也不可能談完它的全部內容,我們隻是在傳統的文化背景上,勾勒出人的存在的種種姿儀、種種條件、種種心理準備,這似乎已經夠我們去體會、去實踐了。歸究起來,我們的存在,充滿著一種快樂原則,—種審美原則,—種達觀的人生態度,—種與大自然共處的寬容精神。

你還記得唐代有名的文學家劉禹錫寫的散文《陋室銘》嗎?

因為它不滿一百字,不妨抄錄在下麵: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雲亭。孔子雲:“何陋之有?”

這裏的存在環境是一間簡陋的小房子,存在者是心高行潔的劉禹錫。

這間房子文小又窄又舊,但是存在者卻宣告它因為自己道德高尚而散發出芳馨。這就是說存在者的主體精神,投射在這個存在環境中,使其從實在中抽象出來,再不是“陋室”了,而是遠遠地超出了這個符號的意義。

這個環境的景色是再簡單不過了:碧綠的苔痕爬上台階,青青的草色映入簾子。但這並不要緊,許多有學識的人,都願意到這裏來聊天,談笑風生,因而使極平常的景色充盈著雅趣。況且,存在者常撫琴彈曲,常讀經參禪,沒有各種噪音的幹擾,沒有一些世俗的事務要勞形傷神,這一片心境與物境統一的安寧,是何等的難得,那麼還有什麼簡陋可言呢!

所以,有位哲人說,存在環境常常是存在者用心去構築的,用情感去布置的,用審美的眼光去觀照的!

正是在這種存在者的這種存在環境中,幾行花樹,幾撮山石,幾件盆景,幾聲鳥鳴,一席清淡,—杯佳茗,一甕淡酒……都會變得趣味無窮。即使在物質文明高度發展的現代社會,仍有其合理的成分在,這就是人的本體不被物質世界所異化,而永遠保持活生生的生命主體意識,—種高遠的襟懷,一種曠達的精神,一個感覺豐富的世界。

在西方社會,物質可謂富足,但他們的困惑,煩惱、痛苦卻有增無減,於是提出“回歸自然”的口號,以反抗物質環境對人的禁錮與束縛。這些是很可以作為我們存在的借鑒的。

朋友,你還年輕,你也許還不能全麵地理解這一切。我之所以寫這麼—本小書,其目的是讓你提早進入“優雅的存在”,使你成為一個自覺的存在者。

《陋室銘》告訴我們的正是這樣,一種思想——我們所引申的是它的積極的意義,而不是說“越窮越好,越陋越好”。

你說是嗎?

存在者的主體章識又是怎麼形成的呢?

宋代的散文家蘇轍(蘇東坡的弟弟),曾在一篇文章中說:“轍生好為文,思之至深。以為文者,氣之所形;然文不可以學而能,氣可以養而致。孟子日:‘我善養吾浩然之氣。今觀其文章,寬厚宏博,充乎天地之間,故稱其氣之小大。太史公行天下,周覽四海名山大川,與燕趙間豪俊交遊,故其文疏蕩,頗有奇氣。”

這裏蘇轍認為文章是“氣”的自然表現,所謂“氣”是指人的修養、氣質、精神力量的總和。孟子因為善養“浩然之氣”,所以文章博大精深,司馬遷周遊天下,增加閱曆,所以文章有新奇的氣象。

“氣”是可以“養而致”的。

他說的雖是作文的道理,我把它借用過來,說明存在環境的優雅構成,無不與存在者的“氣”有關,即修養、氣質、精神力量。

存在者“氣”的形成,所謂“養”,即不斷自覺地建構本體文化,改善自身的知識結構,感悟人生,淨化靈魂,超越自我,獲得一種存在的自由境界,另一方麵是親昵自然,增加閱曆,擴大交遊。

隻有這樣,存在者才能與存在環境和諧起來,而決不會成為一種對立關係。

於是,當我們的物質世界,變得輝煌的時候,你不會因之而見利忘義,成為物質世界的奴隸聽其斥喚,而是會有一個相當輝煌的精神世界與之並存和互補。

當我們因某種意外,處於厄境之中時,不會因物質的困乏痛不欲生,依舊充滿生活的信念,保持完美的人格。

老作家沈從文在“文革”中,以病弱之身,從北京被趕到湖北鹹寧的“五、七幹校’,茅舍、泥路,境遇是很慘的。然而他並不頹喪,依舊充滿著一腔熱情,以一種達觀的人生態度來映照這個存在環境。

他在給畫家黃永玉的信中說:

“……這兒荷花真好,你若來……”

“……牛比較老實,一轟就走,豬不行,狡詐之極,外相極笨,走得飛快。貌似走了,卻冷不防又從身後包抄轉來……”

你看,他的存在環境充滿了何等的樂趣!

這樂趣是他“發現”的,因而是屬於他的。

以後,因身體不好,沈先生調回北京,住房卻是又小又窄,床上床下盡是圖書,自命為“小小窄而黴齋”,他卻不嫌其小其黴,照樣專心研究他的曆史服飾及書法,每天工作10小時以上。論到休息、消遣,卻是在每天晚上以書法自娛。文學家荒蕪曾有詩歌記敘這件事,“對客揮毫小小齋,風流章草出新裁。可憐一管七分筆,寫出蘭亭醉草來。”

這樣的存在環境是夠糟糕的了,然而,沈老的人格力量卻起了主宰作用,我們不能不說這仍然是“優雅的存在”。

我還可以舉一個相反的例證,我有位熟識的文學愛好者,這幾年棄文從商,賺了不少錢,蓋了庭院似的房子,一圈院牆,滿院花草,室內陳設也是全部現代化了,冰箱、彩電、空調、收錄機、錄像機,什麼都不缺了。

他當的是什麼“經理”,整天閑在家裏無所事事。

有次他邀我去玩,一進院門,斜刺裏衝出一條惡犬。他因財產多了,怕人暗算,特意養的。

院子裏的花草,滿滿囤囤,多而雜,毫無天然韻趣。

和他相對聊天,除了談他怎麼去搞錢之外,竟找不到別的什麼話題。

每天的主要工作是“吃”和“玩”。

坐了一會,我隻好告退。

物質的豐富,卻擠走了一個“自我”!

這不是“優雅的存在”,而是“活”著!

朋友,我的這個話尾巴,也該“收”起來了。

讓我們一起“優雅的存在”。

我想:我們還會見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