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離婚風波與“非典”(1 / 3)

我們以為隻要把愛扔進婚姻的屋子就會永遠擁有那種親人的感覺,結實的、信任的、不用擔心背叛的……誰知時間會讓所有活色生香的愛落滿塵埃。於是疑惑和煩惱:怎麼會是這樣的呢?在時間和柴米油鹽的生活麵前,愛情一寸寸彰顯出它的脆弱與真實。

不知不覺中我已經與妻子蘆葦很長時間沒有一次和諧的夜晚了。即使偶爾的親熱也已經失了往日的熱情。我感到她有一些明顯的不安。本來她喜歡與我冷戰,喜歡看到我先敗下陣來,在某個時刻“低三下四”地求她。可是她發現這次不大對頭。我沒有冷戰時那樣冷漠,也沒有冷戰時那樣緊張甚至亢奮。一直是淡淡的,好像疲憊了,對她對自己對我們這個家都有一些無所謂的感覺。而且不看書時坐在一個地方時總是發呆,眼睛好像看得很遠很遠,其實什麼也沒有看到,像凝視著自己的內心,又像是在看著一段段往事。她曾經試圖改變這樣一種狀態,比如主動與我說話,我也就很隨和的答話,可是她不說了,我也就找不到什麼好的話題。我們又回到那種無話可說的狀態。

她覺得我的生活裏一定出現了什麼問題。她問我:你是不是外麵有了什麼女人。我看了她好一會說:你是不是外麵有了什麼男人。話就又談不下去了。於是蘆葦決定從我的日記上找突破口。趁我不在時,弄開我的抽屜。當他看到我的兩篇日記後,她氣極了。那兩篇日記是這樣的:

7月2日星期三晴

在男人與女人的關係中,除卻血緣的外,若朝縱深處發展,就會有愛與性的內容。這一切都是循序漸進的。好感、接近、關心、愛慕、感動、被感動…接下來就會有擁抱和接吻,再接下來就會離床不遠了。這是男女密情者的一條定理。不管身份、地位,也不管年齡差別,一切都擋不住朝這樣一個地方陷落。這之間,有迷茫,有罪惡感,但這一切終究敵不過人的本能。在情濃意迷的男女之間非得有一種肉體關係不可嗎?恐怕是的。因為肉體的接觸在某種程度上是更深刻的情感與思想的交流。再害羞的女孩,最終都會在她迷戀的男人麵前展開自已的裙裾,展開自己花一樣的身體。女人是一本書,需要男人來閱讀。女人又是土地,需要男人來開墾播種……

7月30日星期二晴

她說:當我用毫無意義的單詞將時間和空間塞得滿滿的時候,其實我想的是我曾經多麼多麼期待過你的電話,你的信息。我的記憶裏還有一個詞,心如刀割。這裏沒有誇張、矯情、責備或者悔恨,這隻是一句沒有原則,有失自尊的真話。你是一個多情又無情的男人……

讀著這樣的話,我也是真心難過的。有些女人動不動就說,我真是瞎了眼,我後悔呀,讓我遇上你這個寡情薄義的人。可是像她這樣的女人,從不這樣說,熱呀冷呀她都那麼受著,她悄悄地望著你,關切著你,她也會走神離開你一會,去察看她的傷口。時間過去好多了,你以為你把她忘了,可她的思想總是在你要將她遺忘的時候,重新把你拉到她的身邊,讓你重新打量她,懷著驚喜激動不舍重新打量她。我真的感謝她。她的思想和才情會永遠的打動我,讓我從心裏不忘。

這樣的白紙黑字,我是無法抵賴的了。我也知道我是為誰寫下這樣的文字,可我就是不說出來。蘆葦寫了一份離婚協議要我簽字。我不簽,我覺得我們還沒有到非離婚不可的地步。但蘆葦不依不饒,逼著我簽,除非我說出她是誰。我說:我與她的關係並不是你想像的那麼嚴重。也沒有你想像得那麼不堪。但蘆葦堅決讓我簽字。

我突然奪過他手中的筆,在離婚協議上簽上我的名字。簽完字把筆狠狠地擲到地板上。我找出一隻旅行箱,從衣櫥裏取出我換洗的衣服。好吧,我走了!可是就在我出門的一刹那妻子從身後一把抱住我,痛哭流涕。不,河娃,你別扔下我!別扔下我和女兒!我轉過身,把她輕輕地擁在懷裏。她說,你別離開這個家。我不再追根究底了。我們還是像從前那樣過吧。你看看抽屜裏,我準備了那麼多冬眠靈,我都想一走了之了。但我一想到女兒,還有我老娘我就不忍心這樣做了。我們變成目前這樣一種樣子,我也是有責任的。我們都努力回到原來的生活軌道吧。河娃,我動搖過,可是我發現我離不開你。我在心底裏在乎你。如果你還有一點牽掛,你就別把我孤獨地留下來。我說:我沒有要離開你,是你自己要離婚的。好吧,我們不提這件事了。

真正的平靜下來,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我們彼此需要做很多有利於婚姻的事。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們都努力使自已表現好一些。可是我們越是客氣越是覺得生份,越是多做家務體貼對方,越是不如以前那種相互賴皮,以錘子剪子布來決定誰刷碗洗鍋來得親切有味。我們甚至在床上做那種事都有點過分地體貼對方,為對方的感覺有點“輕舉輕放”的意思。如此一來,我們都有點累了。

我後來想,別太在意,別太急於去彌補什麼。該做什麼還是去做什麼吧。那時,市文聯正好組織本市作家出一套散文隨筆叢書,我就把所有的精力投到編書之中。有的文章需要修改,一些為報紙副刊專欄寫的文章也常常需要擴容。許多晚上,我就一個人埋頭在書房裏整理文稿。妻子在考自學本科,關了電視在臥室裏苦讀。有時輕輕敲門進來為我送來一碗紅豆湯,再輕輕帶上門。讓我覺得有些溫暖。兩個月後,書出來了,在新華書店門口簽名售書時,我的那本叫《如夢歲月》的散文集賣得很火,據說是這個城市簽名售書以來最火爆的一次。兩個小時賣了兩百多本。讓新華書店收錢的人直樂。妻子和女兒也在售書現場,晚報的記者哥們,還有電視台的哥們還特意給她們拍照、出鏡頭。看到有那麼多人來買我的書,妻子很驚訝,他開玩笑地問:你沒有雇人來做媒子吧?我說你別惡心人吧。是那些搞新聞的哥們給我下力氣吹了一下,恐怕起到不小的作用。

直到一個月後,我還沒有完全從出版《如夢歲月》的顛簸中平息下來。白天裏我辦公的樓下,偶爾還有人拿著書來找我簽名,我有點歡喜,但碰見同事更有點難為情。偶爾還會收到一封情真意切的讀者來信。路過新華書店時總想去二樓看看剩下的那幾本《如夢歲月》是否還寂寞在書架上或者已經被人買走。晚上寫日記前還是喜歡用手摸摸《如夢歲月》的封麵,讀一讀那篇冗長的後記。到了星期天下午五點,總愛打開收音機,守候江城人民廣播電台的“文學星空”,看是否還能聽到主持人音色柔美地朗讀《如夢歲月》裏的某篇散文,背景音樂如水流瀉……

一個從來是別人文集讀者的人,忽然有一天也有了本散文集,有了一些自己的讀者,那感覺是有一些特殊的。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讀者”對自己的生活有什麼意味,或者說有什麼重要。我想,一本書出來了,哪怕作者是個曠世天才,也不願看到真的一片沉默,他希望有更多的人去閱讀去理解。我對所有的《如夢歲月》的讀者是懷著感激之情的。盡管當別人打開《如夢歲月》時,我多少有些不安,那是因為我缺少自信,我覺得集子裏有部分篇章讓我汗顏,雖然它們是個人生活和思想的真實產物,卻不都是藝術。我把青菜和黃葉都放在一起了,像一個通常的小菜販那樣做了。我沒有能力去搭建自己的精品屋。直到後來《如夢歲月》獲得省政府文學獎後,我仍然有許多不安。

我收到的第一封讀者來信,是一個沒有署名的人,但他的字跡是熟悉的。他在信中說:書買回來,一家三口搶著看。我女兒也喜歡看散文(今年高二),我愛人看完電視新聞後,看這本書一直看到夜裏一點。第二天一早就告訴我,說你愛人與她一樣也是醫院工作的,而且你也學過醫,真正與你家是“同事”了。我自然也仔細閱讀了,想當年我們素不相識時,你那篇《拾稻穗》就已經收錄在我的小小的剪報集裏,說起來應該是老相識了。在信的末尾,他說:我希望並期待你的下一部作品問世……不管下一部什麼歲月,我將在我有生的歲月裏期待著。”

說心裏話,讀這樣陌生朋友的信,對一個寫作的人無疑是一個有力的鼓舞。

還有一位女孩信裏說:“你的書我剛拿到科室,就有同事要借去一閱,她說你這些文章極為平實又富有濃濃的人情味。我有點舍不得就搪塞說看過了再借。後來想想讓你的文章被更多人傳閱,清潔一下被世俗沾汙的精神不也是一件好事嗎?”

一位中學教師給我寫來滿滿四頁紙的信,信中說:捧讀你的《如夢歲月》,感覺遠比我想像得豐富和複雜。歲月固然庸常,然而一經你的塗點,就不再庸常了……我不得不承認,那時零星所看到的你的文章,隻是一小段湖岸而已,更有浩淼的湖光山色存在於我的視野之外……

讀著這樣的信時,我想我的臉一定紅到耳根。今後,我要怎樣地去寫,才能不辜負他們!我知道自己越來越難再詩意地理解生活,詩意地看待周遭的一切了。這於寫作是危險的,一旦讓世俗的概念取代了感覺,我們看、聽和體驗的能力就會萎縮,我們的文字就會失去那種清純。有人在文章裏寫了點風俗,用了兩句古詩文,就稱那是文化,讓這樣的文化覆蓋了生機勃勃的本色文字那是愚蠢的。藝術需要匠心獨運。當年倫敦街頭的霧讓芸芸眾生漠視了千百年,誰願多看那灰蒙蒙的霧。直到有一天莫奈把倫敦的霧畫成一團紫紅色,倫敦人才始而憤怒,既而吃驚地發現莫奈是對的,那些霧的確是紫紅的。於是稱他是“倫敦霧的創造者”。我多麼希望我能再長一點時間保留青春年少的直覺和微妙的心態。還有能力去憧憬愛情,還能體驗甜蜜的惆悵,還能在庸常的歲月裏發現詩意。

一位敏慧多才的女同事對我說:你在書裏寫自己情愛的文字是不是多了些?許多作家文章中沒有多少讓別人窺視的東西。我對她說,我隻是寫了一種普遍的人類的情感而已,沒什麼不能寫。其實我是想說,真正的情感遭遇是無法用文字寫出來的,它隻能永遠埋在生命的暗處,成為永遠的痛。

《如夢歲月》已經成了過去,它給我日常生活還添了些小小花絮。那日一個畫家朋友的妻子打來電話,妻子接的。她說她斷續花了二十天時間讀了《如夢歲月》,她很想與我們夫婦相識。她的結論讓妻子吃了一驚:你丈夫是男人中的精品!我當時正在洗碗,妻掩著嘴笑,衝我說:快讓我來洗吧,人家說你是男人中的精品,再讓你洗碗實在不賢嗬。

眼下我這個“精品”,依舊騎著破自行車上班,依舊刷著碗,依舊看些雜七雜八的書,晚上依舊寫些不鹹不淡的文字。所幸的是《如夢歲月》的出版並沒有給我庸常的日子帶來什麼麻煩。作家立楊君那天來信說:大著《如夢歲月》收到,當晚讀到子夜時分。我以為,您的文字,以浸透情緒哲學的氛圍勝。很耐讀,筆墨無虛飄感。有些篇章以後發展成小說,契訶夫或歐亨利式的,將會很感人。這是朋友鼓勵性的表態,一如那些師長和文友的書評,不複是普通讀者的反響了。

其實我書裏所有的文字,隻是想對讀者朋友說:活著並隨意寫作是快樂的!

但蘆葦對我書裏麵收進去的一篇關於與燕兒相戀的文章,很是反感,但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訓,不再輕易表現出激烈的態度來。她開始學會讓自己從更為寬廣的角度來看待一個男人。這也使她變得越來越從容。她有一天跟我閑聊時說了幾句像模像樣的話,說有些失去是注定的,有些緣份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愛一個人,不一定要擁有,但擁有一個人就一定要好好愛他。還說,在《新民晚報》副刊上看到一篇文章很欣賞。以為是我寫的,但看名字不像,我從來沒用過那樣的筆名:梅花鹿。

我接過她遞過來的報紙,差點失聲笑出來。那正是我的文章《愛,不需要許多理由》。當時寫這篇文章,正是我們家雞毛蒜皮雞犬不寧之後。文章不長,可以全文錄下來,因為蘆葦對這篇文章大加稱讚。而我當時因為文章裏有些表意比較曖昧,就沒有署我常用的筆名,而是用了久不聯係的安鹿的網名梅花鹿,算是對我們之間一段純情的紀念。文章如下:

愛,不需要許多理由

曾經在網上讀過這樣一首詩,詩名叫《伊犁女孩》。不長,十六句,卻在我心頭留下悠長的回味:

是誰采來一棵烏斯瑪草/染綠了你的黑眉毛

是誰彈響了卡龍琴/和你一起唱那古老的歌謠

是誰偷來一縷二月春風/吹瘦了你的楊柳腰

是誰敲響達甫鼓/和你一起跳那青春的舞蹈

你的眼睛是堆燃燒的火苗/日日夜夜在我夢中閃耀

你的酒窩是熟透的葡萄/甜蜜滋味叫我睡不著覺

伊犁女孩,我真的好想/一輩子都在戈壁灘上落腳

讓你長長的辮子/永遠將我的心纏繞

在我們心底,在最初蘇醒的情感裏,我們差不多都有一個這樣的“伊犁女孩”,明媚、詩意、純潔、光輝……愛不欲生、痛不欲生都是在這樣的時辰誕生的。後來呢?後來一切都平淡下來。許多人都埋怨,都是因為婚姻!其實,婚姻並不是扼殺愛情的墳墓,是我們對婚姻的態度扼殺了愛情。我們以為隻要把愛扔進婚姻的屋子就會永遠擁有那種親人的感覺,結實的、信任的、不用擔心背叛的……誰知時間會讓所有活色生香的愛落滿塵埃。猜疑、瑣碎、傷害、疏離還有困頓都是這樣的塵埃。於是疑惑和煩惱,怎麼會是這樣的呢?在時間和柴米油鹽的生活麵前,愛情一寸寸彰顯出它的脆弱與真實。一天一天,一年一年,或許就在某個激烈爭吵或是長久冷戰後的午夜,聽到從對方口中吐瓜子殼樣吐出兩個不太可口的字:離婚!

還是在網絡上,我看到另一則短詩,無題:

愛了恨了/女人終於想開了

醉了醒了/男了終於想通了

兩雙手握緊了/兩顆心靠近了

受了夠了/女人知道長短了

做了錯了/男人知道深淺了

兩雙手鬆開了/兩顆心想逃了

女人走了/男人胡子長了

男人走了/女人頭發短了

女人走了/男人自由多了

男人走了/女人牽掛少了

但是生活並不都是這樣,更多的人會選擇廝守。這不是說責任心什麼的,而是理智告訴他,每個人在婚姻裏最大的缺點不是忍受挫折的能力,而是避免挫折的能力,新的婚姻會有新的挫折難以避免,婚姻的缺陷根本就是人性本身的缺陷。有誰能夠做到徹夜不眠地坐在愛情裏?男人不能,女人其實也不能。

就這樣,我們一路走來,一年一年,心靜如水。直到有一天你遇見她,沒有預兆,沒有企圖。你突然間感到情感上又有了一種呼喚與應答,投奔與收留,傾訴與理解。你惶恐不安,你渴望期待,你貿然地打亂秩序走向未知。你與她身心都不敢懈怠的緊張,卻又不想離開。這情形長了就有些感人的意味,好像各自在說著各自的難處,請求對方讓步。都明白,這沒有什麼出路,於是便疏離開來,可是疏離開來才發現她的那些信,那些電話,那些笑容,那些不傷人不媚人的小思想、小頭腦、小智小慧和溫順可人的小喜小悲、小靈小秀早就成了貼在心口上的膏藥,沒有了,心會痛。你還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堅強。你在心裏一千遍一萬遍地說:其實是為著長遠的利益而隔開,其實不妨抓住眼前的歡愛,虛無就虛無,過眼就過眼,人生就是攢在指間的沙似的、眼巴巴地流逝,沒有什麼千秋萬代的,想開了,什麼不能呢?人是自己情感和欲望的奴隸!

你向她走過去,她把手伸過來。你也許隻能采擷一縷春風,可是你要了她的整個春天。你就無法不背上內心的沉重,在愛的旗幟下,你依然能感到罪惡與疼痛。我們都是凡人,欲無上境,貪得無厭。抉擇的時候來了,相濡以沫還是相忘江湖?你發現,無論哪一種選擇都不是萬全之策。沒有一勞永逸、沒有不勞而獲,純粹的滿足的幸福,隻能永遠是精神層麵上的瞬間感覺。在男女歡愛上,許多你以為的天長地久其實與愛關係一點也不大。相忘江湖,看似恩愛了斷,但或許還能更好的在內心擁有。是一種沉靜的狀態,恒久而穩定。但你最終目睹她離去,還是深深體會到那種不舍。說心如刀割,太濃;說惆悵滿懷,太淡。

愛一個人是理想,愛一個得不到的人是命運!

有一天,在家和老婆看電視,不知怎麼就聊到愛情這個事,老婆問:愛情是什麼?這時候電視裏演小品的高秀敏用東北話答道:愛情,就是一個正常的人突然生病了!我和老婆開心大笑。想想這個愛情快餐的年代,這樣調侃真是不無道理。

前些日子,我收到一個朋友的短信息,是從網上轉來轉去的那種,是遊戲愛情者的另類告白:

高山一枝梅/到底你愛誰。

我要跟你處/誰也擋不住

處了我就黃/我就這麼狂

黃了我再處/我就這麼酷

若果真如此,任誰都會失去感受真愛的能力,那時世間還有什麼能打動得了你?在愛之旅途上,永恒的不是孤獨,不是廝守,而是祈禱……讓我們為愛情祈禱。

愛,沒有許多理由,但愛不能沒有理由。總會有溫暖的懷抱,值得你縱身一跳。

蘆葦說,我覺得這個男人對愛情和婚姻的理解真透徹,真入我心。我有些壞壞地問:你崇拜他嗎?蘆葦說,不是崇拜什麼的,而是在我的心裏麵引起共鳴。一個人能把文章寫到人心裏去,至少令人佩服。

我是個淺薄的家夥,一到關鍵時候,就沉不住氣。聽蘆葦這樣說,就說,那你就佩服我吧。蘆葦一驚,真是你寫的?不錯,一定是你寫的!我們是一起看過高秀敏的那個小品。還議論過。知道是我寫的後,蘆葦心裏有些不寧靜了。你文中寫的那個女人,你說要了她整個春天,是什麼意思?我說,你看看,又來了。這不是寫文章嘛。有句話叫“信文不美,美文不信”嘛,這文章要全部寫真的,就不一定能那麼感人,也就是你說的寫到人心裏去了。藝術真實與生活真實畢竟不是一碼事嗎。你當作家的妻子,當到現在真是白當了。看你美的,什麼作家,“坐家”還差不多。過了會,蘆葦笑笑說,話是這麼說,理也是這麼個理,可我怎麼就總要往那方麵想呢?我自己都有些糊塗。我隻希望你這個並不寬廣的懷抱隻容我一輩子縱身一跳。不要跳得人太多,多了,你會被壓扁的。

2003年春天,非典這個詞突然帶給國人帶來前所未有的恐懼。一些發來發去的短信息有許多就是關於非典的。那天蘆葦的手機上突然出現了這樣一則短信息:

首都北京,千裏病風,萬裏菌飄,望長城內外,人心慌慌,京城上下,頓失吵鬧,吃板藍根,服維生素,欲與非典試比高,無寧日,看口罩手套,分外暢銷。……

接著又是一條:想你想得不行了/穿衣服也沒有造型了/走到哪兒也不受歡迎了/跟誰也整不出感情了/心髒偶爾也偷停了/肺炎也不典型了……

起初蘆葦還笑,但發現是秦醫生發來的後,就把它給刪了。過了一會秦又發來一條信息:、起床時想到你的微笑/洗臉時嗅到你的味道/上床時你是我的需要/真的不能離開你/我親愛的--馬桶。

蘆葦眉頭皺了皺。給他回了一條信息:我已經跟你說過,我希望你別讓我再想起你。一切都過去了。你問我為什麼?我告訴你吧:我重新愛上了我丈夫!!如果你再發這些無聊的信息,我會一一轉發給你老婆。

我那陣子經常上一個叫西祠胡同的網頁跟貼。梅花鹿已經是那裏的副版主了,寫過一些較有影響的網絡小說。中國網絡出版社還為她出了一個叫《藍補丁》的小長篇。她在西祠的網名也叫梅花鹿。她為了擴大網上知名度,讓我給她寫一篇評介性的文章我就寫了一篇叫《西祠紅顏寫手--梅花鹿》。我們已經很少見麵,盡管住在同一個城市裏,也覺得非常遙遠。我們的聯係僅限於網上。網絡的虛幻與真實兼有的特點,讓我們找到一條維係情感的極好的紐帶。我的那篇文章,是梅花鹿比較滿意的。她說,河娃老師,你寫文章總讓人有一種內心觸動的感覺。她這樣一說,我就把這篇文章又讀了一遍。在這篇長長的文章裏,有這樣的段落:

作為一個女子,梅花鹿的自我意識和性別意識是很清醒的。她說有些人似乎隻看到了性,沒有看到性給女性帶來的罪惡感與疼痛。她甚至玩笑地借朋友的口說,男人根本就是野生動物,愛情是女人的事與男性無關。幸好她聲明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這樣。她就是這樣自覺或不自覺地關注著女性的性別體驗,深信女人是用貞操來回報愛情的。女人屬於一種慢熱型動物,當女性陷入愛情中時,與她相對應的男性已經過了巔峰狀態,情感已趨於平緩。這讓每一個男性讀者不禁要回味自己的戀情。她就是這樣思想不停地激蕩著,時不時地讓你奇怪,讓你渾身不自在,有些結論又讓你搖著頭不能認同她那份極端。比如她說:“在我眼裏,無論是單純的靈魂之愛本身,還是加上與性混合的愛,都不過是一種熱交換罷了。用溫情交換溫情,用性愛來交換性愛,溫暖一下身體或者靈魂,達到滿足的程度。這一切符合愛情是社會的這一說法。交換和靈肉在社會範疇裏是永恒的,從這一意義上說,愛情可以永恒。”與其說這是她的愛情觀,不如說這是她對愛情的一種揶揄,我真不知道現實中的梅花鹿是如何戀愛的。我不能像一個哥們那樣打探她的私事。她曾宣稱:關心是一個很好的借口,它可以尖銳地捅破隱私。

《藍補丁》出版後,梅花鹿收到的求愛信多極了,但是這些根本上改變不了她的內心。她目前在江城的一個郊區中學教書。白天裏螺絲釘一樣為學校幹活,晚上坐到電腦前寫作,或是一個人在房間裏看書。看書的時候,她多半嘴裏叼著根紙煙,二十六歲的她已經有了兩年的煙齡。煙草生澀迷人的味道是她身上惟一散發的芳香。除了塗藍指甲外,她從不用化妝品。也沒那麼迷戀酒吧的情調。她說一年裏也去不了兩次,去了,也隻選個角落坐下來聽聽音樂。她沒有那麼瘋狂、熱烈和墮落,她過的日子平淡極了。在城市長大的她,有著城市的極積與進取,也有著城市的消極與頹廢。梅花鹿說,每個人的心裏都充斥著蒼白的,大部分的時候我們並不痛苦,正如我們並不快樂一樣。那種時候她稱之為蒼白,說它是一種極為自然的色彩。我能理解,我把這種日子稱之為庸常,那是人生的一種最通常的狀態。當繁華過後,當熱夢醒來,每一個人都是要麵對的。

《藍補丁》的出版,對梅花鹿的影響將是深遠的,不管她承認與否,這之前,她零星寫出的所有文字,不過是些很私人性的東西,少有人去關注它們,而且在寫作時,並沒有那種寫作人通常懷抱的社會責任感。而《藍補丁》後,她的寫作就會有質的不同了。這些文字不僅是她內省的手段,也是一種具有擴張力的評論現實的手段了,作為一種思想的載體,她會格外認真地對待這些文字了。

當初梅花鹿寫《藍補丁》時,18萬字,隻用了30天時間,然後又用了10天時間修改。她說我隻是嚐試著寫生活,生活這個詞,大部分時間在我眼裏就如傷口一般,一旦提及,就有一種撕裂的痛楚與快感。我熱愛這種感覺,正如生活在這世間,我永遠作為一個不完美的人出現的,生活也是如此,太完美了便喪失了真正的樂趣與激情。

我因為我編讀書版,曾問過梅花鹿本人是怎樣看待網絡文學?她說,我上網的時間並不長,也就是這兩年多的時間,而且所轉的網站非常有限。我也嚐試著從網絡上汲取點什麼,所以仔細閱讀了一些文章,我隻能就我看的文章說我的感受。這些文章無論如何有些類同的,說是文字本身的缺陷並不合理,更多的恐怕是現代的都市情結--危機感、承重感、對生命及愛情的困惑、迷幻與現實的探討、瑣碎中的哲學思考、對生命本身的恐懼、性觀念的衝擊,哪怕本身文字風格截然不同,從裏麵透出來的情緒也是異常的接近。

說到安妮寶貝時,梅花鹿說讀過《告別薇安》,非常驚歎於安妮寶貝筆下的瑰麗色彩和翩翩舞姿,她的文字動感十足,總展現出一道道繽紛零亂的線條,如同飛過了什麼卻抓不住,看不清,張揚而且靈動。看來安妮還是深深打動了梅花鹿的。網絡寫手中也不乏精彩的作家。

說心裏話,當初我勸安鹿寫作,並沒想到她有這麼大的文學後勁。盡管她是在網上出名的,但給予梅花鹿更多文學滋養的,當然還是那些傳統的文學書籍。從中外名著到當代作家的作品,她讀起來沒完沒了。她說至今沒有熱愛一本書能超過少時讀過的《呼嘯山莊》。她喜歡書中字裏行間製造的粗蕪、荒亂、燥動、尖銳、蕭冷。當希刺克厲夫打開窗戶說,凱瑟琳,回來吧,我等了你那麼多年。窗外還是風的哭泣,凱瑟琳細細地哀訴,讓我進來,我已經流浪了太久,已經被風聲吞噬。梅花鹿說她真是被感動了。這一個場景,就是愛情的現狀:若不是生死的界限分離,便是人性的差異分離,愛在一開始就就摻雜著絕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