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閆總長官還是你們恰同樓的常客,這下好極了。他的罪名又多了一條。”唐翀囂張的笑道:“大局?你一個家奴知道什麼叫大局?老老實實跟我走吧,實話告訴你!變天了。”
蕭十三被戴上手銬,押上了囚車。唐翀負著手,在人群中看到了鹿小丘。他朝對方笑了笑,然後轉過身去。這時一個鼻青臉腫的手下溜到他的身邊,附耳低聲道:“唐長官,閆峰跑了!”
唐翀的臉色瞬間陰沉下來,“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手下諾諾不敢言聲。唐翀也覺得棘手,知道一旦讓閆峰跑了,後麵會發生什麼事實在難料。他頓足道:“還不快去找!”
手下轉身欲走,卻又被唐翀叫了回來。
“別又搞出林光一那種事情來!你把他弄死了,孫鏗說不定要找我們的麻煩!他明麵上弄不死你我,暗地裏有的是辦法讓你我死無葬身之地。到時候別怪我把你們推出去頂雷!”
“你放心好了,上次真的隻是意外,意外……”手下擦拭著冷汗,幹笑著解釋了一句。
“滾!趕緊去找!”唐翀把人趕走,又想起那天晚上的行動。他想起在人群中看到的孫鏗的陰冷眼神,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顫。
鹹陽客運站。一個老人正站在站台上,慈愛的眼神望向車廂裏的女子和小男孩。
鄭昌壓低了聲音道:“那女人已經瘋了,不能讓她傷害到你們。回去以後記得給我上柱香,要衍兒給我磕幾個響頭我就心滿意足了。”
“昌叔,實在不行就投降。嬴羽衣再狠毒,也不至於殺死他。隻要他還活著,我們就都是安全的。”
“有的人能投降,我不行。”鄭昌道:“再說,那個女人想要用一些人的腦袋來打消孫鏗對她的疑慮。這些人中,自然是我的最有價值。如果能用我的命在他們之間親如一體的關係中撬開一絲裂縫,那麼我的死就是值得的。無論對你還是組織。”
列車發出一聲長鳴,車輪緩緩的開始轉動。
“外公——”
鄭衍的呼喚聲中,鄭昌微笑著朝他們擺了擺手,轉身決然走向車站出站口。
在出站口處,已經有人為他擋了寶貴的時間,大家畢竟算是一條戰壕裏的戰友,不能讓他為自己承擔太多的火力。
他掏出手槍,扳開彈輪。把子彈從彈膛裏倒了出來,就這麼垂在手裏。晏雨櫻和鄭衍的離開,像是抽走了他的魂魄。現在他隻想好好的歇一歇,如果能就地躺下來,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看到他蹣跚的身影出現在出站口,閆峰鬆了一口氣。他高高舉起雙手,將隨身的配槍扔在地上。
“好了,蕭長官。我投降。”
蕭冰似是沒看到他,目光死死的釘在鄭昌的身上。
“妘卅,你還敢回來!”
“我回來時殺人的。就問你怕不怕?”說著,他擺了擺手裏的槍。蕭冰身邊的衛士神情緊張起來,數支步槍對準了老人的胸口。
“別開槍,他的槍裏沒有子彈!”閆峰大喊。
鄭昌嘲弄的看了他一眼,舉槍瞄準了蕭冰。
“砰砰砰……”亂槍過後,老人倒在了血泊裏。他仰頭望著夜幕降臨的天空,知道一個時代已經臨近尾聲。“死的人已經夠多了,就讓我為這個時代劃上一個句號吧。”他喃喃著,微微闔上了眼睛。
衛士衝上去,一腳將手槍踢開。檢查了他的屍身。閆峰撿起手槍,走到蕭冰的麵前。
“都告訴你們了,還要開槍。他的槍裏沒有子彈,真的沒有。”
“他要求死,我送他一程。求仁得仁,求果得果。你我放走了晏雨櫻和她的孩子,總得需要一個人來頂雷不是嗎?”蕭冰避開了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側轉身望著城市的西部。
“這個時間,陛下應該已經到了。”
蕭冰所料不錯,經過一天時間的跋涉,女皇陛下的車隊趕到了安寧堡。嬴羽衣一來,孫鏗剛剛掌控的權力立刻就像海市蜃樓一樣虛幻。所有教職員工,衛隊以及學員站在路兩旁,目送著女皇陛下走進了一號土樓。
王戎被趙乙從辦公室裏放了出來,麵帶慚色的看著羽衣道:“陛下,屬下無能,未能幫您控製好局麵……”
“不要說了。”羽衣擺手,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所有人在外麵等著。”
說完,她推開了小院的門。緩緩的走了進去。
孫鏗坐在院子裏,石桌上擺著四色小菜。桌旁溫著一壺稠酒,兩副碗筷擺在桌上。他聽到聲音,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想了許久,終於想起來我們已經很久都沒有這樣的吃過一頓晚飯了。嚐嚐我的手藝吧,真的挺不錯。”
“如果你想,我天天都想要吃你做的飯菜。”羽衣坐下來,端起碗吃了一口米飯。她放下碗,淡淡道:“如果你不想,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吃完這餐飯,我送你離開這個世界。”
“無可厚非。”孫鏗微微點頭,表示理解。“我的一切都是你給的,再拿回去也是理所應當。但我想不明白的是,到底為什麼?”
“天下人哭不如一家人哭。”羽衣沉默了幾秒鍾,然後冷笑道:“這個理由足夠了吧?”
“那你又如何知道,我們一家人作出了絕大的犧牲之後,天下人依然還是要哭呢?”
“我已經努力過了。努力過,就不後悔。無論我作出什麼樣的選擇。”
“明白。那吃飯吧。”孫鏗笑得落寞,拈起筷子給她夾了一些菜放到碗裏。
兩人各自吃了小半碗飯,羽衣站起身來,“走吧,我們回家。”
“好。”孫鏗向前走去,自然的伸出右臂,讓她挎著。兩人並肩從小院院門走出來,徑自上了蒸汽車。一路上無話,孫鏗倚著靠背假寐,羽衣隻是托腮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又是一夜過去,黎明時分,車隊駛進了長安城。不過卻沒有駛向未央宮,而是駛入了秦宮。自從嬴晚去世之後,這裏的議政功能就逐漸荒廢了。羽衣像對待其他皇族的宮殿一樣,留下了衛士和侍從來負責維護這裏的安全和衛生。饒是如此,經過數年的時光,此地與幾年前相比,已麵目全非。
唯一沒有變化的,就是立在議政殿兩側巨大的堂鼓。隻是鼓身上已經蒙塵,看來已經有日子沒有打掃過了。
不知道最後等待自己的,是一杯毒酒還是一劍穿心。但無論如何,此時他已坦然。唯一可惜的,是沒有能再見孩子們一眼。也許霓裳長大以後,記憶裏不會有他這個爹爹的印象吧。
孫鏗自嘲的想著,冷不防身體一頓。這才發覺,蒸汽車已經停下。他撩開窗簾朝外望去,並沒有看見肅殺的行刑隊跟進來。除了車組成員以外,偌大的廣場上就隻有他和羽衣兩人。
嬴羽衣麵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跟我來!”說罷便自顧自在前麵領路,經由白玉石階走向了議政大殿旁的靜室。孫鏗跟在身後,心情無端的放鬆。放下一切之後,果然都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事情。
嬴羽衣關上靜室的門,點上了房間裏的油燈。又舉著油燈,走進了一條幽深的甬道。甬道的盡頭,有一扇石門緊緊關著。她將油燈掛在石壁上,回頭安靜的看著孫鏗。
“這裏就是我的葬身之處麼?”孫鏗負手四顧,喟然歎道:“倒也幽靜。動手吧,死在你手裏,我沒有任何遺憾。”
羽衣卻是眼圈泛紅,如飛燕投林,張開雙臂衝進了他的懷裏。
兩人緊緊相擁。時間似乎靜止。
孫鏗低頭嗅著她鬢發間的芬芳,意外的發現在她的眼角,竟有一縷細紋爬上。
許久之後,他們才分開。羽衣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將石門推開。
石門開啟之後,裏麵不知道觸動了什麼機關,一瞬間燈火通明。孫鏗環顧四周,發現周圍的燈光來源竟然不是汽燈火燭,而是一種奇特的冷光。他皺了皺眉,心中狐疑的望向房間正中。隻見羽衣伸出素手,輕輕在一盞石台上按下。
四周石壁打開,一團閃爍著星光的光圈從地麵上浮了上來。孫鏗吃驚的望著這熟悉的情景,期期艾艾道:“這就是你說的要送我離開這個世界的本意?”
“哼。”羽衣輕嗔。“你真當我是蛇蠍心腸?我怎麼能忍心殺你。”
孫鏗默然無語。
她圍著這扇星門轉了一圈,望著他道:“自家先祖知道未來不可期。所以留下了一條後路。這裏的坐標已經設定了他來時的方位,剩餘的能量還能夠維持最後一次穿行。隻要你走過去,這裏的一切事情就再也與你無關。我是這個帝國的王,終戰也好,末日也好。由我一力承擔。”
孫鏗想過酷刑,想過死亡,想過囹圄,想過流放。唯獨沒有想到的是,羽衣竟然拿出一扇可以回家的門。他不得不承認,這是最嚴重的懲罰,也是無上的誘惑。終究還是要離開嗎?他心中苦澀的想著。回頭望了羽衣一眼。
“為何不一起走?”
“你不屬於這個世界,而我是。”
孫鏗走上前去,感覺自己的腿腳有千鈞重。
過往數年中的喜樂悲歡,曆曆在目。
……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