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得倒是有趣。我都想跳下去試試看會不會有人那麼想。”呂嫣說著,往前移動了一小步。她腳邊的碎屍簌簌落入斷崖,李雲曉眉頭一緊,已經是飛撲了出去,斜刺裏將她重重推倒在地上,自己站住了跳崖的最佳位置。
粗礪的碎石磨破了呂嫣嬌嫩的肌膚,鮮血滲了出來。呂嫣卻不生氣,從地上爬了起來,抱著膝蓋笑道:“你那麼緊張做什麼?我現在不想死了。想聽聽你的故事。你有什麼故事可以跟我講講嗎?”
李雲曉原本不想搭理她,但看到她眼神中深藏著的絕望神色。鬼使神差的來到她的麵前,學她一樣盤膝而坐。望著她清秀的臉龐,沉聲道:“本來不想和你講。但既然你想聽,我不妨和你說說我的故事。”
呂嫣的眼睛似乎會說話,她沒說什麼,但是眼睛裏的神采一亮,寫滿了“我想聽”的意思。
“我的故事,是一個關於‘活著’的故事。”
山頂上,一個深沉的男聲在呂嫣耳邊響起。
李雲曉從他離家從軍開始講起。少年得意,被分配到西北任衛指揮;磐石鎮全軍覆沒逃亡;玉門民變殘殺同僚;民變失敗南下逃亡;稻鄉占城隱姓埋名想要了此餘生;撇下愛他的姑娘獨自一人亡命天涯
這是一個漫長的故事,從日頭正中一直講到日頭偏西。呂嫣聽得倦了,也不管山石是不是很硌人,也不管身上的月白衫子會不會變得髒汙不堪。躺下繼續聽。
月夜下,故事還在繼續著。呂嫣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似乎死了一般。李雲曉斜靠在一塊山石上,斷斷續續的講著。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在聽。壓抑了太久會發瘋,他現在迫切的需要把掩藏在心中的一切都講出來。有時候,能有一個安靜躺在身邊的聆聽者也是一種幸福。
故事講到了最後,那個已經不再年輕的軍人來到了綠島上。下一站在哪裏,他依舊迷茫。
“你在聽嗎?”李雲曉換了個姿勢,讓自己做的舒服一點。大半天的時間一直都在不停的說話,他感覺自己的嗓子像是被烈火燒過一樣。
“在聽。”呂嫣的聲音像是從九幽之底傳上來的幽魂。
“我的故事講完了。跟你的遭遇比起來,我這一輩子背叛了帝國,背叛了家人,背叛了愛我的姑娘,背叛了一切但我依然還是想要活著。因為活著對我而言,就等於有了一切。而你,隻不過是被一個負心的男人拋棄了。你還是完璧,沒有失去什麼。這並不是世界末日,你又有什麼想不開的呢?”
呂嫣毫無反應,像是睡著了一樣。
李雲曉側耳聽了聽她均勻的呼吸聲,無聲的笑了笑。他解下披在身上的外套,站起來走到她的身邊。輕輕的將衣衫蓋在呂嫣的身上,柔聲道:“好好睡吧。今夜過去,你會發現世界還是那麼美好,一切並沒有因為你的心情改變而變得更糟。”他輕輕撫了撫她鬢間的亂發,站起來重新回到山石邊,闔上了雙眼。
過了許久,男人的鼾聲輕微的響了起來。呂嫣卻在這個時候倏地睜開了雙眼,嘴唇翕動著喃喃道:“可我就是想不開。”她輕手輕腳的爬了起來,將那件帶著男人體溫的外套仔細的疊好,放在身邊。她走到了李雲曉的麵前。
男人坐著便睡著了。單薄的短衫並不能擋住夜晚山頂上的寒風。他粗壯的小臂上,細細密密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呂嫣輕聲笑了笑,俯下身,在他的臉頰邊輕啄了一下。眼神落在男人腰間斜掛著的槍套上。她遲疑了幾秒鍾,然後伸出手,按下了槍套上的機簧。
那柄閃著鎏金光芒的手槍無聲無息的落入了自己的手裏。她打量著那柄手槍,然後將槍口輕輕的放入自己的口中。
槍管冰冷,一如那人無情的眼神和絕情的話語。上下齒輕咬著槍管,有些硌牙。她努力適應了好一陣子,才習慣了槍油的氣味在口中的味道。槍口頂在上顎上,腦海中想起了兄長有一次關於用槍自殺的閑談。
“所以說,如果一個人決意用死來表達憤怒的話,吞槍自殺最是明白不過。這是一個人最大的憤怒。用死亡來表達的憤怒。”兄長笑眯眯的說著,用手指比出一個手槍的姿勢,含在嘴巴裏。
“其實還有一個最重要的原因。這樣死亡所受到的傷害更加小。如果你被魔崽子包圍,除了自殺沒有別路可走的時候,可以試試吞槍。”兄長的笑容意味深長:“魔崽子們可不是隻知道吃。而且,它們對於一具天靈蓋都被掀飛的屍體是沒有興趣的。”
腦海裏回蕩著兄長的聲音,纖弱的小指勾在扳機上。隻要輕輕用力,她的生命將會終結在這座島嶼上。不會再有哀傷,也不會再有糾纏不清的情感。
隻要,扣動扳機。她腦海中一片空白,淒然的淚水從眼眶中奔湧而出。她渾身發抖,含含混混的自語道:“媽媽,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