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燈火璀璨連綿，城下煙波蕩漾小船欸乃。參加燈會的人們熙熙攘攘，目之所及店鋪林立，燈火通明。彩旗迎風拓展，嗩呐聲、吆喝聲還有嗷嘈的樂曲聲交織在一起，此起彼伏。
我和姬賢並肩而行，絢爛的燈光映亮了我們的臉。我們迅速地融入人流中，每到雜耍熱鬧處，姬賢幫我擠開一條道，直看得意興盎然、餘味未盡。沿途還有人叫賣菩薩糕，稱能逢凶化吉可祛百病，姬賢買了一個，遞給我。
“你信這些？”我咧嘴而笑。
“信則靈，不信則無。”姬賢促狹地眨眨眼，“粟米所製，也是百姓充饑禦寒之物。”
於是我掰了一半給他，“願姬賢吉祥如意。”
他接過，“願天葵子洪福齊天。”說完，毫不客氣地咬了一口。
我倆相視大笑起來。這時聽得幾下銃炮聲，後麵人聲鼎沸，隻見八人大轎抬著敬神浩蕩而來。沿路行人如黑鴉翔集，紛紛爭抬神轎。於是樂聲不斷，人們簇擁著敬神向著遠處繼續前進。
姬賢眼望龐大的遊行人群，眸子裏有了水光，說話柔軟起來：“過個五穀豐登、六畜興旺的平安年成，不就是百姓的希冀嗎？”
我點頭，感慨道：“誰會是他們的保護神呢？”
姬賢愣了片刻，隨即想起什麼似的，驀地抓住我的手臂，“跟我來。”
我隨姬賢來到城西首，不久隱現一座歇山頂重簷廟殿，近前可望見其紅牆灰瓦、飛簷翹角的雄姿。這裏遠離喧囂，顯得異常的安靜，隻有屋簷下幾盞風燈在夜風裏搖曳。守廟的老頭認得姬賢，將燈籠交給他，並點燃了廟門內的鬆明燈。
我越發覺得好奇，隨姬賢跨入，隻見裏麵香火稀衰，春花鑞燭台裏蠟油早已風幹，積下厚厚的一層灰土。頂端藻井破敗，月光透過縫隙撒入，更顯此處空闊軒敞。繞著兩邊牆壁走了一圈，除了張掛的兩幅佛畫，刻嵌的楹聯模糊不清，其餘什麼都沒有。
“此廟怎會如此冷落？”我感到一陣冷森。
姬賢應道：“此廟叫鳳凰廟。廟裏向我要佛畫，我才知道澶州城還有這樣的山廟。因為沒有敬神，自然香火稀缺，可是這裏有別的。”
他舉起燈籠指向廟宇正中，這回我看清了，石質雲紋柱子上，前後雕刻精致的不是龍，而是一對鳳凰。鳳凰延頸奮翼，風度翩翩，宛然鳴動八風。
我的身體陡然輕顫，像是從遙遠的閶闔之門傳來的聲音再次清晰地傳入我的耳朵，隨著長長的風卷過，細微地慢慢崩散、消失。我定了定神，夜色熔金般籠罩，唯獨姬賢略顯沉重的聲音在響徹。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山河發生巨變，風浪卷走了房屋、牛羊、以及所有的一切。危難之際，一對鳳凰出現，他們在天空鳴叫翱翔，振翼擋住風浪的侵襲。等驚慌失措的人們清醒過來，他們平安落在澶州這塊土地上，可是鳳凰因啼血而雙雙身亡。人們十分悲傷，為了表示感恩和追頌，便在鳳凰倒下的地方建了鳳凰廟以作紀念。”
“鳳凰……死了。”我喃喃低語。
姬賢道：“為天下百姓而死，死了也是幸福的。”
我若有所悟，不由道：“所以，鳳凰才是這裏的保護神。或許隻是個傳說，萬年千載的流傳，人們慢慢就忘記了。”
姬賢微眯著眼沉思，臉被燈光抹上一層金粉，過了片刻才說：“鳳凰之死，並未要求人們敬仰和感激。隻要風調雨順，六福平安，忘記了又何妨？”
說罷，眼神落在不知名處。
我記得，那晚我倆默默地在廟前佇立良久。直到風燈寥落最後的一絲亮光，西風漫卷，颯颯地吹拂我們的披蓬。
我到柴府時，夜色漆黑，千家萬戶歸於寧靜。以前晚歸，守門的護衛打著哈欠，朝我罵罵咧咧幾句，又關門縮在角落閉目養神。
而這次，剛踏上台階，府門隆隆大開。
我快步走向前院，但見裏麵燈火通明一派緊張忙碌。空闊地停滿了馬車，柴榮的內侍正在下令各車收拾行當。火把風燈夾雜著馬兒的撲哧聲，就像大戰來臨軍隊進發一般。
隻見內侍跑過來，朝我喝叱道：“你怎麼現在才來？侯爺命人找你一夜了！”
“出了什麼事？”我心內一緊。
“開封急遞，侯爺夫人半個時辰後出發。你休得多問，速去準備！”
我尚沉浸在於姬賢共遊燈會的興奮中，這回徹底驚醒過來。同時一股熱流洶湧直上，彌漫至全身：此番開封之行，會不會與那幫人有關？
真正的考驗來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