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了,突然很累很累。
孤兒寡母,我們如今還能什麼別的選擇麼?
光明皇兒,我們能活到幾時?
兄長跟著我回了無名宮。
內監們大約都早已聞訊,人人惶恐不安,旺財他們甚至早跑得不見蹤影。兄長並不過問他們,隻劈頭問我:“如何處置宗熠德母子?”
我迷惑半日,方明白他說的是順義太後和理王:“小妹久居深宮,能有什麼見識?隻憑著兄長做主罷了。”
他並不謙虛,閉目道:“此子心狠手辣,我們兄妹差點就喪命他手。若不是小妹機智,哪裏還有此刻光景?不如索性做得幹淨。”
我並不回言,這番計較,想來是兄長早就有的,他們雖是同盟,卻都是人中龍鳳,哪裏肯屈居人下?
我皺眉問道:“殺他可會令宗室不滿?還有天下悠悠眾口?不如監禁如何?”我想留著理王以牽製兄長。
兄長卻似並不在意:“宗室?宗室皆以他為寇仇!當日事變,是他率先發難!數十年韜光養晦,成功後理王不聽我和眾將勸阻,不惜誅殺納蘭全族為報昔日欺淩之恨。納蘭雖是橫行,卻與宗室血肉相連,何況他連婦孺都不放過,路人為之側目。”
我第一次聽聞,風度翩翩的理王居然毒狠如斯,心下也是慘然:“理王行事如此偏激?”
兄長歎息道:“其實也怪不得他。當日納蘭氏為爭奪皇位,視他為眼中釘,百般排擠,堂堂一位先皇寵愛的皇子,不得不避走他鄉以保全性命。至於他的母親,你也曉得,太後手段那般毒辣,哪裏還有半點情分?”
我看向兄長:“如今小妹隻有依靠哥哥了。”他既是早有打算,我也無法多言。
兄長點頭應允:“莫說妹妹,就是外甥也是我心愛的,哪裏能委屈你們?”
理王自然由兄長處置,順義太後我卻不得不去見。我並沒有想殺她,雖然她侮辱過我,而我直到現在,才明白她的苦楚。我讓寶珠去陪伴她度過最後的歲月,她也該滿足了。
可是,寶珠卻哭著回來了。
我帶著寶珠去見順義太後,她,還居然可以有什麼不滿足麼?
遠遠看去,清涼宮的大殿上有一個窈窕的身影載歌載舞,我還以為是誰如此大膽,走近一看,竟是順義太後本人!
她莫非瘋了麼?
不,她的眼波如春水般流動,有這樣媚人神情的女人,絕不會是瘋子。
寶珠哭了,她說順義太後已經在這裏跳了很久。
我看著順義太後,她穿著龍鳳錯金祥雲緙絲的大紅雲羅舞裙,頭戴百花冠,足著珠履,且歌且舞,端得是流光溢彩、百媚橫生。
我冷笑著對寶珠道:“看著你這姑奶奶,這身穿戴打扮,倒是與她身份相合的很。”
寶珠不明所以,我卻見順義太後的舞步終於慢了一慢。
我繼續道:“錯金、緙絲,本是皇後才能用的裝飾,華貴是華貴,可惜配的卻是雲羅舞裙這樣的下等料子,不過白給人家笑話她出身低微,逗個樂子罷了。好比猴子穿龍袍,也就賣個把式,誰還真當它天子?
這樣大的歲數,還不怕辛苦的穿戴起來,怕人不曉得她的來曆。到底是小家子出身,一股子傻氣。”
寶珠隻呆呆看著我,眼裏流下淚來。
順義太後終於停了舞步,到底年歲大了,站立不穩,寶珠忙上前扶著她在椅子上坐下。
順義太後不顧臉上的汗花了胭脂,也冷笑著:“我早知留著你是禍害!如今也不用多說,來一把子痛快吧!”
我含笑道:“方才怕太後傷了身子,不得不把幾句話激您休息,做媳婦的,哪裏敢對您不恭敬?”
順義太後拉著寶珠隻道:“成王敗寇,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隻不過,我也不能自己了斷。這好名聲,留著給你用吧。”說完,冷笑連連。
寶珠跪著向我替順義太後求饒,她卻厲聲斷喝:“起來!我可是先皇禦封的皇後!哪裏要她個小賤人放我?”
順義太後又整了整衣冠,自誇道:“你笑話我這雲羅不高貴?配不上錯金、緙絲?偏偏先皇就愛著我,不顧宮中規矩,硬是讓織工為我做了這件獨一無二的雲羅舞裙!”
她居高臨下的目光不知為何讓我想起了那位戎馬半生的納蘭傾城皇後。我有瞬間的失神:“先皇的寵愛可給太後帶來片刻的安寧?”
順義太後看向窗外:“這宮中,從來就沒有安寧,隻有成敗與生死。”
我斂袖下拜:“胭脂銘記太後教誨。”
我緩緩走出清涼宮,身後是寶珠的哭喊。
對不起大家,大肚子吐得苦膽都出來了,原諒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