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他懷著種種期待與神往,想要為萬民尋找終路,想要救中州百姓於水火,可是眼下卻要為了一己之私,為了兄弟之間皇位的爭奪就此犧牲無數無辜之人。
他不明白,也開始懷疑自己的選擇。
這樣的做法,是否真的合乎自己的初衷。
“舍小求大,公子既然心有萬民,又何必在意這些呢?”舒陽依舊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可是道出的話卻讓華宸突然覺得陌生。
“或許先生覺得華宸此言有些婦人之仁,但莫管是眼下眾人,又或者是將來的萬民,都當被平等對待。若是華宸在力所能及時,連眼下數百千人都不能護得,又如何談日後守護萬民?”華宸將視線移向滾滾向東的河水,麵上帶著幾分堅毅:“或許先生覺得以數百人的犧牲微不足道,但於華宸而言,卻著實不能苟同。”
兩個月來,向來心念一致,不曾有過分歧的二人第一次出現了不一樣的態度。
腳下是滾滾向東的泥沙濁水,而不知何時起,早間停滯的細雨又再一次飄灑開來。
天邊雲氣沉沉,站在山丘之上的二人靜默不言,所有的情緒都彌散在紛雜的雨絲中。
“那如果舒某能保證這些人不受損傷呢?”
斜風吹來,將細密的雨絲掃落在舒陽麵上,他的唇角澹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似是欣慰,又似是釋然。
“先生?!”華宸猛然抬起頭來,似是不可置信。
“也怪我方才沒有與殿下說清楚。”舒陽笑意漸深,“據舒某推測,約莫五日之後,會有一場暴雨,在此之前,陛下的旨意會抵達,而太子的初次嚐試,隻怕也會在這些日子開始。殿下隻管做好自己的事情,至於下遊可能會涉及到範圍的百姓,就交給舒某吧。”
“華宸代澤州百姓謝過先生!”
帶著莫大的歡喜,華宸朝著舒陽直直拜下,在煙雨中晃似一副道不明的氤氳畫卷。
仁善德心,是為人君者必不可少的一麵,隻是這份仁德之心,在未來越來越大的誘惑和權衡當中,你又是否還能繼續葆有?
舒陽唇角的笑意漸收。
雨越發的大,也到了該回去的時候。
別於澤州的綿綿陰雨,此刻西山安平鎮中陽光正透過窗戶撒進屋內,照在鸞歌裙腳的衣擺上,將描繡的金邊透過絢爛的光澤。
趙亦聽著她的問題,不由失笑。
方才自己問她為什麼會選擇三皇子,誰曾想這丫頭居然也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世子又為何偏向於三皇子呢?”
安國侯趙氏一族從來不參與黨爭,從來都隻忠誠於國君,這是晉國開國以來君臣之間不言而喻的默契,與誓死遵守的規則與契約。
而此刻,對於這個未來的安國侯繼承者,鸞歌卻大膽放肆地問出了這麼一個不羈的問題。
而更讓人驚詫的,是趙亦卻並沒有生氣的意思。
有時候,跟聰明人說話很費力,因為他們總是不說實話,雲裏霧裏繞來繞去一不小心便會會錯了意。
但有的時候,跟聰明人說話卻也很有趣,因為不用太過直白,便能點透對方心中所想,所有明的暗的,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在無言之中心領神會。
而此刻,趙亦的感覺很顯然就是後者。
“雖說同時寄人籬下,可到底也分主人的好壞——若是可以同甘共苦,或是洞達通明的屋主,尚可留給客居者一席之地以安身,那主客之間到底生出幾分情分,來日回報倒也心甘情願;可若是遇上那些蒙昧不清,要麼想趕走客人,要麼連自家片瓦屋舍都想要拆牆掀瓦的,客人如何不考慮覆巢之下無完卵的事呢?”
笑看鸞歌,趙亦道出最後一句話:“你是聰明人,我也不傻,不會去做那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