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張木桌前坐著一男一女。男的戴一副金絲眼鏡,五十多歲年紀;女的梳著短發,大概三十多歲的樣子。蕭月明囁嚅著問:“這裏還招工嗎?”女人反問道:“你有身份證嗎?”他從口袋裏掏出身份證遞了過去。女人往身份證上看了一眼,說:“我們的待遇很低,而且工作也很累,晚上要在店裏睡,睡地板——你受得了嗎?”蕭月明連忙回答:“沒問題,我能吃苦的。”女人點了點頭,又去看那張身份證。“金絲眼鏡”從女人手裏把身份證搶了去,翻來覆去看了半天,然後用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蕭月明,慢條斯理地說:“這是你的身份證嗎?怎麼看都不象!”蕭月明有些著急地說:“是我的啊!怎麼會不象呢?”“金絲眼鏡”將身份證放在桌上,沉思片刻說:“我們現在不缺人手,你到別處去做吧!”蕭月明覺得喉嚨裏堵了一塊痰,憋得難受。那一刹那,他都想跪下來求他們收留他了,可是最後,他什麼都沒說,拿起桌上的身份證,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米店。淩亂的頭發、瘦削的麵孔、破爛不堪的衣著穿戴——他知道,他落魄的形象早已不能為那些勢利的目光所接受!
蕭月明睜開眼睛,天已經亮了。瑞寶村新的一天開始了,他也將繼續他的流浪。他從瑞寶村走到客村,在一張招工廣告和殷勤的箭頭標誌的指引下,來到一個名為“興達”的製衣廠。說是製衣廠,不過是一個一室一廳的單元房,客廳裏擺幾個電動縫紉機而已。幾天前他來過這裏,但自稱姓牛的老板告訴他,要交二百元培訓費。他隻好離開了,心裏卻沒忘了這個地方。他也搞不清楚為什麼,今天他又來到這裏。他見了牛老板,開門見山地說明來意,懇請對方收留他,他說,他可以幫他們做任何事情,隻要給他一碗飯吃。說話的時候,他的聲音都顫抖起來了。牛老板猶豫片刻,要了他的身份證過去,看了一陣子,要他背誦身份證上的家庭住址和身份證號碼,確認無誤後,問他:“你餓了幾天了?”他回答說:“三天。”牛老板說:“聽說你們那裏淨出綠林好漢,你怎麼不去偷,不去搶?”他窘迫地說:“我做不來。”牛老板說:“我先給你弄點吃的。”牛老板起身去了廚房,炒了一碗米飯給他吃,然後給他五塊錢讓他去買條毛巾和牙刷、牙膏之類的,算是留下了他。
中午的時候,牛老板雇來專門貼廣告的、叫小峰的廣東男孩從外麵回來,牛老板已經做好了飯。牛老板的女人這才從臥室裏出來,披散著頭發,象是剛睡醒的樣子。那女人皮膚白白的,和剛蒸熟的糯米的顏色差不多,鴨蛋臉,模樣兒倒有幾分姿色。這些又讓蕭月明的心裏生出許多羨慕和感慨出來。等她洗漱完畢,大家圍坐在一起吃飯。飯自然是米飯,菜呢,不過是一盤炒苦瓜,裏麵夾著幾根肉絲。對蕭月明來說,這些已經足夠了。他第一次吃這苦味的菜,還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有些難以下咽,可米飯卻吃了三碗,最後把鍋底的粑都吃幹淨了,總算是三天以來對飽受苦難的胃腸的最大的一次安慰。
吃過飯,牛老板問蕭月明會不會寫毛筆字,他說會寫。牛老板拿來一疊紅紙,讓他幫他們寫廣告。整個下午,他一口氣寫了二十張招聘廣告。晚飯後,他坐在一邊看三個人“鬥地主”。大約十點鍾,牛老板的女人說打累了,於是大家起身準備休息。牛老板吩咐他明天一早跟小峰一起去貼廣告,然後拿了張草席給他。牛老板和女人進了臥室;小峰爬到了廚房頂上,揭開鋪蓋,掛起了蚊帳;他就把草席隨手往地上一鋪,躺了下來。睡慣了石凳,睡地板也沒什麼好委屈的,蕭月明倒是一直懸著一顆心,思量著該如何報答牛老板的收留之恩。晚飯後,小峰偷偷叫他出去跟他說過一番話。小峰說,牛老板的製衣廠不過是一個幌子,招工的目的不過是騙取應聘者的培訓費罷了。“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幫他們做這些傷天害理的壞事,遲早是要下地獄的!”他聽了小峰的話,有些震驚,心裏想:做壞事的是不是都象小峰那樣,偶爾也會良心發現,心裏內疚不安、懺悔自責,更多時候呢,卻仍舊大搖大擺地做著壞事,一點都不打折扣?盡管他心裏也很矛盾,可是他已經走投無路了,再餓兩天,他真的會死掉的。古人曾雲:君子不為五鬥米折腰;又言“孔子不飲盜泉之水”——他隻怕做不到那個高度了,眼下的境況,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他都不知道吃了這頓,還有沒有下頓。他閉上眼睛,想好好睡一覺,可牛老板家的蚊子也象是餓了多少天似的,一個個張著血盆大口,沒命似的往他身上撞,他隻有揮舞著雙手招架。半夜裏,牛老板的女人開門出來,扔給他一條床單。他將床單裹在身上,總算躲過了蚊子大軍的狂轟濫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