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夜。
廢舊公館不見燈光，原本靜靜地，卻轟然響起接連不斷的槍聲。
一隻芙蓉鳥顫動著雙翼從露台飛撲了出來，在半空掙紮著嘶鳴幾聲，倏地摔在了地上。
月光影影綽綽地，照在鋪著青石板的山路上，遠近籠著大片的銀杏樹。
在樹影堆疊的盡頭，停著一輛軍車。站在車旁的顧宣清，是北地十六省巡閱使顧逢春的二公子。
他穿著一身深棕色戎裝，藏在軍帽裏的清俊麵孔，覆著一重深灰。雨霧迷漫著，遠近仿佛裹挾著縹緲地秋愁。
侍從官在旁撐著傘，他點燃一支煙，在灰黯天光下，他那愔愔地頎長影子，籠著些寒煙漠漠。
槍聲很快停了，部署這次抓捕行動的曾旅長上前來，恭敬說：“二少，方述安已經被擊斃了。室內還有一個女子，中了槍。是您隨行的衛兵認出來的，說是在雲懷樓登台唱戲的伶人。”
顧宣清倏地怔住，恍惚問：“誰？”寒風吹起他的額發，掠過他的眉梢眼角。
“蘇漾，蘇老板。倚雲戲樓新進的角兒。”曾旅長如實說。
顧宣清聞言嘴角微微顫動，麵孔上盡管沒有一絲表情，眼中卻仿佛繾綣著偏執地光，從隱忍地情緒裏流淌出來，飛卷著碎裂地餘燼，漸漸飄散了。
那夾在指間的煙竭力燃著一點微弱地火色，在雨霧裏掙紮出一兩聲也就熄滅了。這樣的深秋，霧與夜，有點使人著迷，仿佛總是關情。
他扔掉煙，疾步朝著公館走去。月光遮遮掩掩的，籠著他走到沒有光的所在。
二樓的房間內拉著墨綠絲絨窗簾，從縫隙裏露出一截深青的天光，照也照不進來。隻聽見枝葉顫動，風吼雨嘶的，似乎急切的想要撞破這個世界。
他走進去，室內充斥著煙硝和寒氣，依稀有微弱的呼吸聲。
中心隔著一扇玻璃絲畫屏風，上麵依著一捧又一捧的紅梅，枝葉搖展牽絲攀藤。那玻璃絲盡管透光透影，在黯光下雲裏霧裏似的。可是屏風裏麵，卻是死的境地。
在稀疏彈孔的牆壁底下，是碎了的冰裂浮雕花瓶，散落幾枝纖麗的湘妃色月季。帳幔仍在輕輕地飄拂著，裏麵籠著一個年輕女子。她躺倒在地上，胸口不斷地湧出鮮血。
正緊促地呼吸著。那纖白的臉孔上，依稀是夢斷魂消。一雙清濛的眼睛，藏著羅愁綺恨地波瀾。這支離破碎的地方，餘煙裏的女孩子，已然將死成灰。
她身上那件月白旗袍的雲肩上牽絆著密密匝匝的刺繡，掣動著流光，依稀還為她添一絲活的氣息。
隻是半遮半掩，領口的撳紐被扯得殘破，懨懨地像是一隻死了的蝴蝶。
她的臉枕著胳膊，鬢邊別著一隻飛鳶螺鈿發夾，那黑沉的波卷發，鬆鬆的遮著手臂。腕間箍著一個青玉鐲子，處處都襯著她膚色的冷白。
那一旁散落地梅花，轟轟烈烈地紅，四下仿佛飄著無盡地淒愴。顧宣清疾步走近，蹲下身小心翼翼將蘇漾抱在懷裏。她怔怔地看著他，眼眸空濛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