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孤僻庵之前,狂犬是這麼想的。
然而——
◇◇
「我劇覺。」
狂犬才剛說完來意,真庭白鷺便如此說道。
在孤僻庵一室之中——其實這座鋪了木條地板的草庵原本就隻有一間房,又小又窄,連張坐墊也沒有,要稱作房間還嫌過於誇大了——白鷺對著真庭狂犬說道。
「我嚎吳程危守嶺芝益。浙個主益拾載釋吳遼稚極——我啟惠隊浙塚市杆杏趣?傭溪丐響野枝盜啊!」
「…………」
「別衛了浙塚吳遼芝市浪吠我的蝕艱。別瞰我浙漾,我渴釋狠芒的——浪吠胱殷奶釋我的大狄。我圓苯倚危浙等曉市,簿傭我說你野能冥白;瞰萊釋我汰膏菇棺茶赭大仁啦!」
「………………」
狂犬暗想:這小子說話的方式還是一樣教人不快。
其實倒也不是具體上有什麼不對,隻是發音較為獨特而已。
但是和白鷺說話,簡直像嚼沙——又像和洞窟的回音交談一般,教人心浮氣躁。
味如嚼沙。
雞同鴨講。
心浮氣躁。
另一個原因,便是他那桀騖不馴的口氣。
麵對真庭裏觀察者兼泰鬥的真庭狂犬,膽敢擺出此等傲慢態度的忍者,除了鳳凰以外,隻有白鷺一人。
聽說白鷺麵對首領鳳凰時亦是這副德性——既不顧全對方的顏麵,也不考慮對方的立場。
桀騖不馴也該有個限度啊!
就自我肯定這一點,他甚至淩駕於真庭食鮫之上——這樣的人豈能勝任首領一職?莫說擔任首領,他根本不適合置身於集團或組織之中。即使真庭忍軍再怎麼特立獨行,集團畢竟是集團,組織畢竟是組織啊!
「是麼?那我回去披!打擾了,白鷺。」
「且曼。我綏說我劇覺,雀莓說簿街瘦。」
狂犬正要起身,卻被白鷺製止了。
「你仙說說瞰,我曜怎麼柞裁能程危拾貳守嶺?」
「……原來你有當首領之心?」
「我吳辛鐺守嶺,蛋我肯鐺。」
這小子說話根本前言不對後語。
不過狂犬並不感到驚訝。
他就是這種人——豈止孤僻,簡直是乖張偏孰。他八成是看穿了狂犬其實並不愛來此地,才刻意留住她的。
不,這也是推測。
白鷺腦子裏想些什麼——縱使過了一百年、兩百年,甚至一千年、一萬年,都沒人能夠知曉。
「……我話說在前頭,最後下決定的是包含鳳凰在內的上級——你隻不過是候選人,能不能真被選為首領又是另一回事。這一點你明白吧?」
「渴嘯!傭簿著你說,我野冥白。別汰曉趣仁了,棺茶赭大仁。」
「……是麼?那我就不說了。」
「且曼。我說我冥白,蛋莓轎你別說。」
白鷺又端著架子說道,神色完全未變。
狂犬不由得心浮氣躁——怎麼有人能格格不入到這種地步?
狂犬並不想將白鷺排除於她深愛的真庭裏之外,但她和白鷺就是八字不合。
話說回來,天下間大概沒人和白鷺合得來就是了。
「說卿杵,蔣冥白,浙釋你的澤刃。」
「……換句話說——」
狂犬懶得回嘴。
還是快把差事辦完,回家去吧!對了,回去的路上可以順道拜訪蝴蝶。狂犬一麵在心中如此暗想,一麵說道。
「我是來測試你夠不夠格擔任十二首領。老實說,我認為你難當如此大任;不過鳳凰卻很器重你——我又不能無視他的意見,所以如果你無心當首領,那就再好不過了,省得彼此為難。」
「我吳辛鐺守嶺,蛋我肯鐺。」
白鷺又重複同樣的話語。
「茹此大刃,舍我琪誰?奉皇骸艇酉衍胱的嘛!廈回箭稻他,我渴得誇誇他。」
「你以為你是誰啊?」
「我釋誰?浙塚市我棗旺了。吳鎖慰,我趾曜枝盜我釋我脊渴。別說浙蠍了,棺茶赭,我殯煦你廁飾我,曜廁汴檜廁吧!」
「…………」
別理他,別理他,別理他。
狂犬在心中暗暗念了三次。
接著,她從懷中取出了兩個立方體。
是兩顆小小的骰子。
六個麵上各自刻了一到六個孔。
「其實也沒什麼,隻是要你陪我玩個小遊戲而已——用這個玩。」
狂犬試圖找回自己的步調,刻意用吊兒郎當的口吻對白鷺如此說道。
「你響丸霜陸(注1)?」
「怎麼可能?那是小孩子的遊戲——咱們可是大人啊!」
狂犬明明是女童樣貌,卻說這番話,顯然不是省油的燈。
縱使不及白鷺——狂犬也是真庭裏中的怪人之一。
「我是要玩賭單雙。」
「堵丹霜?」
「你知道怎麼玩吧?」
注1
雙陸,古代的一種棋盤遊戲,比賽時按擲骰子的點數移動棋子,先將棋子移至對手地盤者獲勝。
「那鐺燃。」
「是麼?那就——」
「且曼。我趾說那鐺燃,莓轎你別說冥。」
白鷺說道,神色依舊不變。
「我渴簿苑稻了市後裁萊箏論酉說莓說。衛了鞍泉乞箭,骸釋仙靶龜澤說卿杵。」
「……其實咱們也不是真要賭博,你簡單了解一下規則即可——這裏有兩顆骰子,我擲的時候不會讓你看見,而你要猜這兩顆骰子擲出來的點數總和是雙數或單數。」
「嗯,患鹽枝,你殖骰子,我猜丹霜,猜仲了汴釋我聖,猜措了汴釋你聖?」
「非也。」
聽了白鷺的話語,狂犬搖了搖頭。
狂犬暗自竊喜。當麵否定白鷺,實在是人生一大樂事。
照常理判斷,白鷺的推測應當無謨——不過這可是測試忍者資質的遊戲,規則自然不同一般。
「我會在遊戲之中出老千。」
「……什麼?」
這是真庭白鷺頭一回用普通的發音反應。
狂犬回應他的反應:
「隻要你能在我擲完一百次之前看出我是如何出老千——就是你勝。屆時,我不但不再反對鳳凰的意見,還會全力推薦你擔任十二首領,白鷺。」
◇◇
狂犬的出千宣言乍看之下毫無意義,其實有她的道理。狂犬沒理由和白鷺賭博——測試真庭白鷺有無賭徒資質,一點兒意義也沒有。
該測試的是他身為忍者的格局。
白鷺神秘莫測,難以理解。
他的性子已經定了——狂犬不認為能夠改變他,也無意改變他。
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
看看白鷺能否了解周遭的忍者——真庭鳳凰要狂犬測試的,便是此事。
狂犬所說的出老千其實便是使忍法,藉此測試白鷺觀察評判的眼力及洞察機先、專注心神的能力。
這也等於測試他有無首領的格局。
——畢竟立於人上就得懂得用人啊!
不光是活用自己的才能。
還得要懂得活用別人的才能——才有立於人上的資質。
有時甚至得冷酷地審視並看透下屬之心。忍者即使麵對上司或雇主,也得徹底隱瞞自己的忍法;這是忍者的信義及信條。
因此,首領必須有超越並包容一切的大格局。
不過這些都是表麵話。
說穿了,狂犬根本不讚成白鷺當首領。無論鳳凰怎麼說,她就是不認為白鷺有這等資質。
所以她也沒打算用正當手法決勝負。
話說回來,出千的忍法遊戲也沒什麼正當可言就是了。
真庭狂犬的計劃說來簡單——她雖然宣稱要出老千,卻不在搖骰子時出任何老千——而是堂堂正正地搖盅決勝負。
不——這稱不上堂堂正正。
狂犬宣稱要出老千,要求對手識破她的出千手法,實際上卻根本不出老千——這已經是種不折不扣的騙術及造假了。
——我不知道你為何取名為白鷺……
——不過這回換你嚐嚐被騙的滋味啦!(注2)
確實存在的東西,隻要花時間就能找著;不過不存在的東西,卻是怎麼也找不著——換言之,要過這一關,便得看穿狂犬根本沒出老千,但真庭裏中有多少人辦得到?
是在搖骰子的方法上動了手腳?還是在骰子上動了手腳?
注2
日文「鷺」音同詐欺,因此轉而代指專事詐欺的騙徒。
一旦開始疑神疑鬼——便無法停止懷疑。
——忍者的手段不止忍法。
——有時不使忍法也是忍者的一種手段。
狂犬暗想道。對她而言,這個模擬首領測驗與消化比賽無異,她隻想快點兒了結,離開這座孤僻庵。
然而局勢卻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霜。」
白鷺想都沒想,便以奇妙的發音說道。
聞言,狂犬拿起代替骰盅的飯碗(這是庵中之物,為白鷺所有)——骰子分別為二、三點,總和為奇數。
換言之,便是單。
白鷺猜錯了。
「唔,猜措啦?守棄甄叉,殤瑙巾,殤瑙巾。」
「…………!」
白鷺雖然猜錯,卻毫不在意;反而是狂犬擺出了一張苦瓜臉。
也難怪她麵露苦色。
這可不是單純的猜錯——連同這一回,白鷺已經連續猜錯了二十次。
狂犬宣告要搖一百次骰子——而白鷺已經猜錯了其中二十次。
雙、單、單、雙、雙、單、雙、雙、單、單、雙、單、雙、雙、單、單、單、雙、單、單——白鷺的答案和骰子的點數完全相反。
丹、霜、霜、丹、丹、霜、丹、丹、霜、霜、丹、霜、丹、丹、霜、霜、霜、丹、霜、霜。
當然,這可不是單純的偶然。
亂猜一通,猜中單雙的機率為二分之一——若隻是三、四次倒還有可能,連續猜錯二十次的機率可是天文數字啊!
換言之,白鷺是故意猜錯的。
「……居然玩這種把戲?」
「唔?你梭什饃?我莓廳卿杵。」
「沒什麼。」
倘若是連續猜對,狂犬倒還能理解。
雖然賭單雙隻是形式,勝敗並無任何意義;不過正事歸正事,比賽歸比賽,勝敗歸勝敗,反正橫豎都得猜,猜對自然比猜錯好。
猜中單雙的機率為二分之一。
白鷺能夠連續猜錯,自然也能夠連續猜對;但他為何連續猜錯?
他有何目的?
狂犬不動聲色,以自然的動作搖著代替骰盅的飯碗。
「丹。」
毫無迷惘。
毫不猶豫,毫不考慮。
代替骰盅的飯碗一蓋上,白鷺便立刻說道。
狂犬已經懶得確認,卻又不得不確認;她拿開飯碗,隻見骰子的點數是——
一、一,雙。
連續猜錯二十一回。
換言之,狂犬連贏了二十一回。
她從未經驗過如此屈辱的二十一連勝。
根本是被當成猴子耍。
「……你真的明白這個測驗的意義麼?可別事後又怪我沒說清楚——」
「你說得狠卿杵,我野狠冥白廁厭的益義——鹼丹說萊,浙釋我能糖而黃枝地羞裏你浙個端駕子大亡的大郝涼雞,隊吧?」
「…………!」
不成。
冷靜——用不著激動。
白鷺是識不破出千手法(根本沒出千,要如何識破?),才故意出言挑釁,順道出氣——這正是狂犬計策奏效的證據。
——不,不對。
——並非如此。
——這小子打從第一次搖盅便猜錯了,並非半途才開始猜錯。
打從一開始,他便暗懷鬼胎,故意猜錯。
話說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