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接下所有肮髒的工作,永遠為他人而戰——這不是正義,又是什麼呢?我以聖徒自任,又以忍者為務,便是因為忍者乃是為了弭平紛爭而暗中活躍的正義化身。」
真虧她這番話能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包含真庭忍軍及相生忍軍在內,世上的忍者多如過江之鯽,不計其數;不過在眾多忍者之中——
以正義自謝的忍者,大概隻有真庭食鮫一人吧!
沒想到她症狀這麼嚴重。狂犬小聲說道,食鮫似乎沒聽見。
「但即使是正義,也絕非不滅——狂犬姊。」
食鮫續道:
「倘若世上真有不滅的物事,那就是和平與秩序。」
「那種玩意兒在世上從沒出現過,至少我沒看過。」
「那當然——因為和平與秩序是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
又來了。
和她說話,當真是味如嚼沙。
食鮫總是滿口詭辯。
碰上食鮫,往往隻有雞同鴨講的份——因為食鮫的眼中永遠沒有她的談話對象。
她的眼中所有的——
她夢寐以求的隻有一樣,那就是沒有紛爭、充滿和平與秩序的世界。
「……既然你那麼厭惡爭鬥,幹脆別當忍者了,找個無人島定居吧!反正真庭忍軍對於逃忍向來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或許你不適合當忍者——比蝴蝶更不適合。」
「你在胡說什麼?正義的化身——忍者,正是我的天職啊!」
「可是咱們真庭忍軍專事暗殺,是以殺人為業,應該違背了你這個和平主義者的原則吧?」
「一殺千生。」
食鮫朗朗說道。
「殺一人而救千人,這就是我的和平主義。雖然我抱持和平主義,雖然我是和平主義者,但我絕不獨善其身;不弄髒手,是得不到有價值的物事的。為了消除紛爭——必須有所犧牲。」
「犧牲?不過是換個說法罷了。」
「說來可悲。」
「可悲麼?」
「很可悲。當然,我的罪過我會承擔,我造的孽我會承受,而該受的懲罰——我也會接受。世人都說我是理想主義者,其實我是為了實現理想而戰。雖然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如願以償——但總有一天,世人將不再叫我理想主義者,而叫我現實主義者;那不是我放棄理想之日——而是我將理想化為現實之日。」
不錯。
真庭食鮫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而當忍者。
「……唉,近來新將軍勢如破竹,或許真能乘勝進擊,一統天下——不過這場仗打完了,還有下一場。即使戰國時代終結,戰爭也不會結束。這個世界便是不斷的戰爭,連續的征戰;戰爭的連鎖構築了人世,這就是現實。」
「那隻是目前的現實——將來的現實,便是我方才所說的理想。」
食鮫說道。
「管他是連續或連鎖,隻要斬斷印可——用我的忍法『渦刀』。」
「……的確,天下間沒有你的忍法斬不斷的物事;不過單憑一人之力便要消弭世上的戰爭,這法螺也未免吹得太響了吧?」
「大吹法螺,又有何妨?不能談論夢想的世間才是種錯誤。人們總說我空口說白話,隻會作春秋大夢;但這樣的我——才是人應有的本色。相信不久之後,大家都會明白這一點的。」
「我一點兒也不想明白。」
說到這兒,真庭狂犬總算帶入了正題。
「食鮫,首領——鳳凰交代任務下來了。隻要達成這個任務,你便能如傳言所說的一般,成為真庭忍軍十二首領之一。」
2
真庭忍軍十二首領。
真庭裏的首領向來隻有一個,近來卻計劃改製易法,分立十二首領,可謂是真庭裏有史以來的創舉。
這個大膽的方案恐有造成組織崩壞之虞,因此反對者眾,各方意見分歧,目前仍在試誤階段;然而真庭裏的觀察者真庭狂犬卻有她的另一套見解——真庭忍軍原就是個人主義者集團,打一開始便不成組織;這個主意用在真庭忍軍身上,倒也不算太荒唐。
當然,對於細項,她還是有點兒意見的。
比如選拔基準。
是要憑身為忍者的功力來選呢?
或是憑人望來選?
這一節仍是含糊不清。
真庭鳳凰——現任首領在這兩點之上都是無可挑剔,可說是個完美的首領;然而正因為他如此完美,要選出十二個(這十二人必也包含鳳凰,因此正確說來是要選出十一人)同樣優異的首領可就難如登天了。
真庭蝙蝠。
真庭螳螂。
真庭海龜。
以及真庭狂犬自己。
目前合適的人選隻有這幾個——而真庭食鮫也是個難以割舍的人選。
無論她如何奇特。
無論她有著何種性格、何種思想。
真庭食鮫——的確是真庭裏的體現者。
即使沒有下屬願意追隨她——即使沒有人讚同她的思想,她依舊夠格成為十二首領。
就另一層截然不同的意義而言,她和真庭蝙蝠及真庭狂犬一樣夠格。
正因為狂犬這麼想,這回真庭鳳凰交代任務給食鮫時,她隻覺得「果然不出所料」。
真庭食鮫的任務——也可說是就任十二首領的課題——大致上可分為兩項,一是「救出俘虜」,一是「殲滅敵人」。
有句話要說在前頭——食鮫並不貪戀權勢,也不覬覦首領之位。
她的目的是救世,並非支配。
就這一點而言,她足以媲美以無欲無求聞名真庭裏的真庭蝙蝠——不過蝙蝠和食鮫應該都不願意和對方相提並論就是了。
尤其是食鮫,鐵定會強烈抗議。
食鮫並不是無欲無求。
雖然她無意成為首頷——但若當上首領,離她的救世目標就更近一步了。
當然,看在旁人眼中,救世原本就是個無法達成的目標,無論食鮫是首領或一般忍者皆然——但對於食鮫而言,卻是大不相同。
因此食鮫毫不猶豫地接下了狂犬帶來的任務。
「這個任務挺適合你的,就是難度高了點兒。剛才我們話裏也提過的宿敵相生忍軍俘虜了我方的五個探子,還寫了封書信來漫天開價,要求用五百兩金子贖人。唉,其實這隻是在尋釁,對方也知道咱們不可能唯唯諾諾地奉上金子贖人。」
真庭忍軍再怎麼乖異,畢竟也是個忍者集團,可沒慈悲到付贖款救人的地步。
過上這種情況,按照慣例,向來是放棄俘虜,見死不救——而俘虜也都有充分的覺悟。
忍者即是死者。
忍者即是死人。
忍者即是屍體。
不貪生,不畏死,才是忍者本色。
隻可惜真庭食鮫——
「見死不救?不可能。」
乃是異類中的異類。
「明知弟兄被俘卻袖手旁觀,苟且偷安——天下間還有比這更愚昧的做法麼?」
「……唉,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就算不把任務交給你,一旦讓你知道此事,你也會獨自行動的。用不著我說,你也知道真庭忍軍拿不出五百兩黃金吧?咱們真庭裏是很精打細算的。」
「不打緊——用不著借助真庭裏之力。我會基於我的思想,循著正道實行正義。」
她二話不說便答應了。
「是麼?」
狂犬點了點頭。
「這回我當督察,會在一旁觀看,請你千萬謹言慎行,可別輕舉妄動啊!」
說歸說。
狂犬比任何人都清楚,真庭食鮫的行動不會受她的話語影饗。
◇◇
信上指定交付贖金黃金五百兩的地點離真庭裏甚遠。
當地人稱之為「無風荒野」;該地的景色難以言喻,若要勉強形容,隻能說是片空無一物的平原。
在這片空空蕩蕩的平原之上,無法使用任何小伎倆;不能設圈套,同樣地,也不能擬對策。
尚未靠近,便會被人察覺;相對地,有人接近,也能立刻發現。
相生忍軍。
不逃不躲的忍者軍團。
不愧是抱持實力主義的相生忍軍所指定的地點,與他們坦蕩的作風極為相符。
隻見一群人待在平原正中央,其中五人便是俘虜,另五人則是團團圍住俘虜的相生忍者。
從忍裝的差異及臉上表情的不同,即可清楚區分出兩方人馬。
垂頭喪氣的是俘虜——真庭忍軍的五名探子;而全神戒備、留意四周的則是相生忍軍的五名忍者。
抓忍者當人質,簡直是荒天下之大謬!
你們再怎麼等,也隻是白費工夫!
這場交易根本毫無意義!
要殺快殺吧!
犯蠢也得有個限度啊!
五名忍者七嘴八舌地說道,但相生忍軍並不認為這是荒謬、白費工夫或毫無意義之事。
在他們看來,殺死俘虜才是愚昧的作為。
因為他們知道——
真庭食鮫的存在。
這件事連轉達任務內容的真庭狂犬都不知道——其實相生忍軍在捎給真庭忍軍的書信之上,指名真庭食鮫帶著黃金五百兩前來贖人。
「落淚食鮫」。
抱持著忍者所不該有的思想——和平主義——的女子。
她使用哪種忍術,執行過哪些任務,無從知曉——但至少可以確定她不是個對弟兄見死不救的忍者。
因此他們擁有自信以上的確信——真庭食鮫定會前來赴約。
當然,他們並不奢望食鮫帶著五百兩黃金現身——但也無妨,用她的性命來抵即可。
真庭忍軍名將的性命。
如此輝煌的戰果,絕非五個嘍羅的性命所能比擬。
然而,遺憾又可悲的是——他們一無所知。
雖然他們知道對手並非嘍羅。
卻不知道對手人如其名,是條食人鯊。
「——可悲。」
真庭食鮫果然現身了。
由於她現身的方式太過自然,即使身在空空蕩蕩的平原「無風荒野」之中,仍教相生忍軍險些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