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之下,才知道事情並非如此。
問題根本不在於成敗與否。
一周的期限到了,但真庭春蟬並未從土中現身;監視的下忍心想忍法失敗,便動手挖掘春蟬的身體。雖說已經過了好幾天,但或許還來得及救活他。
果然不出所料。
真庭春蟬死了。
是窒息而死——不過下忍卻在春蟬的身體上發現了出人意料之處。
真庭春蟬的脖子上——
有道明顯深刻的繩子痕跡。
真庭春蟬是在土中被人縊死的。
◇◇
「——根據死療組的人所言……」
真庭狂犬站在原先掩埋春蟬之處——尚未將土填回的廣場土坑旁,望著坑裏說道。
「春蟬應該是在五天前被殺的;換言之,從他試演忍法的那一天起算,不過才隔了兩天。剩下的五天裏,這裏埋的都是屍體。」
「唔——」
站在狂犬身後的真庭蝙蝠答道。
四周空無一人。
他們事先屏退了閑雜人等。
現在在廣場裏的——隻有狂犬和蝙蝠兩人。
「——所以下忍監視的其實是屍體?還真是白忙一場啊!」
「嗯,的確是白忙一場——」
狂犬不知有何用意,竟突然縱身跳進坑裏。
那坑雖然不算極深,卻也不淺,大約有一丈深;真庭裏的忍者不用道具也能輕易進出。
狂犬在坑底躺了下來。
「把我埋起來。」
「唔?哦!」
蝙蝠依言推了坑邊的土山——應該就是從坑裏挖出來的土——一把,將一團土塊推落到狂犬身上。
然而——
「哇呸!不玩了,不玩了。」
狂犬立刻起身,跳出土坑。
「不行,太難了。」
「當然啊!」
蝙蝠啼笑皆非。
他替狂犬拍落滿身的塵土。
「待在土裏,和外界完全隔絕,實在很不舒服。」
「是啊!就這層意義上而言——倘若『潛蛹』真的成功,可是相當實用的忍法啊!」
「應該成功了吧!」
狂犬說道。
「所以春蟬才被殺了。」
「…………」
真庭春蟬身亡。
這件事本身倒不成問題。
對忍者而言,生死並非大事——對他們來說,生與死並無差異。
這點兒自覺連蝙蝠都有。
不過——若是遭人殺害,那又另當別論了。
「如果是工作中一時大意被殺,倒也罷了——但他是死在真庭裏中,可就不能置之不理了。縱使我以觀察者自居——而你以棄世絕俗之人自謝亦然。」
「我可不記得自己曾以棄世絕俗之人自謝過。」
蝙蝠說道。
他也窺探著坑裏。
「嗯,頭號嫌犯便是長年以來與我們對立的相生忍軍……不過我覺得這回可以屏除他們的嫌疑。若是他們混進了真庭裏中,那才是大問題呢!」
「是啊!決計不可能——真庭忍軍可還沒淪落到有人入侵仍不知不覺的地步。再說企鵝他們也上了結界——」
「這麼說來……」
蝙蝠一臉厭倦地說道。
「是自家人下的手?」
「是啊!」
其實根本用不著確認。
剛聽到消息時,蝙蝠便已心裏有數;今天狂犬找他出來,他就更加確定了。
真庭狂犬對於這種事可是相當敏銳的。
「所以我才反對搞什麼十二首領製啊!爭權奪利過了頭,便會演變成互相殘殺。這點鳳凰應該也知道吧!」
「你反對十二首領製,是因為不希望麻煩事落到自己頭上來吧!何必說得一副像是很有先見之明的樣子?太難看啦!——再說,我覺得鳳凰應該早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了。」
「啊?」
「或許他正是趁著這個機會,把那些會為了爭權奪利而下手殺害弟兄的鼠輩引出來。」
「被殺的人豈不是平白無故丟了一條小命?」
「若是因此被殺,也隻能怪自己沒本事了。會被人背叛,表示他欠缺為人上司的資質。」
受人尊敬也是種才能啊!
狂犬說道。
「就這層意義而言,你已經具備為人上司的格局啦——蝙蝠。」
「那可不見得,誰知道我哪天睡覽時會被人砍下腦袋?」
「以你的才能,腦袋不會搬家的。」
「哦,是嗎?」
蝙蝠點了點頭,敷衍了事。
和她爭論這種事並無意義。
「話說回來,仔細一想,又不太對勁。春蟬能不能當上十二首領還是未知數,倘若真是為了爭權而殺人,那也該向我或你下手才是啊!這樣才能確實空出一個位子來嘛!」
「我想——凶手大概是沒把握殺得了我們吧!」
狂犬笑道:
「所以才找上為奪十二首領之位而展露新忍法的春蟬。這個選擇倒也不難理解;舍篤定當選之人,取同為候選之人,也算得上是條中策啊!」
「就算如此,也用不著殺人吧!妨礙春蟬試演忍法不就得了?」
「這倒是。」
用不著殺人。
殺人的確是最簡潔的方法——不過為此殺害弟兄,實在太不尋常了。
「凶手為何殺人?不——」
蝙蝠環顧四周,方又說道。
「得先知道他如何殺人?」
「…………」
這個問題狂犬可答不出來了。
不錯——比起為何殺人,如何殺人更是個問題。
凶手究竟是誰?
如何殺害藏身土中的忍者?
「更何況是勒殺——倘若是從地上拿槍刺死春蟬,倒還可以理解。不過有人監視,要從地上下手也不可能——」
「對了,找到凶器繩子了嗎?」
「還沒。」
狂犬搖了搖頭。
「很遺憾。若是槍倒還另當別論,一條尋常繩子,多的是銷毀的方法。想從凶器循線找出凶手,是沒得指望了。」
「唔……勒死埋在土裏的人?雖然狀況不同一股……」
蝙蝠對自己的對白略感難為情,但還是硬著頭皮說完:
「但也算是密室殺人案了。」
「……哦!」
狂犬點頭,撫掌說道。
「不錯,的確是密室,『密』度無人能及啊!」
至於是否為「室」,就有待商榷了。
狂犬續道:
「不過,一般密室殺人,是為了讓人以為死者是自殺而死吧?凶手大剌剌地把人勒死,才要佯裝成自殺,未免太牽強了吧!」
「我隻是覺得這句話非說不可才說的,你就別當真了——唉,動機姑且不論,可方法我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我方才雖然以密室為喻,但實際上又沒鑰匙可以開門進土坑裏。」
「實在是匪夷所思啊!」
「……我這話隻是假設……」
蝙蝠低聲說道。
「會不會是監視者說謊?」
「唔?」
「我的意思是——因為有他們作證,咱們才認定春蟬這一周以來都埋在地底下;不過,呃……第二天是吧?倘若當天負責監視的人撒謊——」
不。
既然都假設他們撒謊了,不如更進一步推測——
「——也許他們便是凶手?」
「…………」
狂犬的神色霎時變得嚴肅起來。
她顯少露出這種表情。
蝙蝠轉念一想:不——這才是她原來的表情。
雖然狂犬素以觀察者自居,但她向來是真庭裏的中心人物——即便首領增為十二人,這一點也不會改變。
「換言之……」
蝙蝠績道:
「他們等到半夜四下無人之時,將地下的春蟬挖出來勒死——饒春蟬武功再高,猛虎難敵猴群,自然不敵眾監視者。這些人殺了春蟬之後,把他埋回去,裝作毫不知情的模樣繼續監視——時間到了,又若無其事地與下一幫人換班。」
「不可能。」
真庭狂犬斷然否決了蝙蝠的假設。
「之前我也說過了——監視者絕不可能聯合起來造假。若是有此可能,新忍法便不可信了。」
「哦——你是說過。」
春蟬的陣營及對手的陣營。
監視者是由這兩方人馬所組成的。
「我已經找在春蟬推定死亡時間負責監視的下忍問過話了——不過沒什麼成果。」
「咱們真庭裏中不是有幾個人會使分辨真假的忍法?這些人搶手得很,通常不在裏中就是了。」
「這回運氣好,碰巧有個人留在裏中,我已經請他相助了。其實用不著調查,我也看得出監視者是清白的。」
「——既然你這個觀察者都這麼說了,應該錯不了。」
但這麼一來,凶手根本沒機會下手犯案啊!
「說歸說,又不能一個個驗真假。就是有了推定死亡時間才麻煩——倘若沒有,一句『某個監視者趁著挖出春蟬時偷偷勒死了他』就解決了。」
「就算負責監視的全是下忍,要在眾多忍者的耳目之下偷偷勒死人,可不容易啊!」
「對了,針對這件事,頭子——鳳凰可有說什麼?」
「什麼也沒說。甚至沒交代我找凶手。」
現在是我自作主張查案——狂犬說道。
這正如蝙蝠所料,因此他什麼也沒說,隻是靜靜地點了點頭。
「在春蟬被埋入地下之前——」
蝙蝠又想到一個假設,便隨口說出來。
連他自個兒都不認為這是正確答案。
「凶手先用一條很~長的繩子套住他的脖子,讓繩子兩端露出地麵,隻要從兩端拉扯繩子——便能勒住脖子。待凶手確定春蟬已死之後,便放開繩子一端,從另一端將繩子從地底下抽出來,隻留下春蟬被勒死的屍體——」
說到這兒——
「這個假設如何?」
蝙蝠問道,並窺探狂犬的反應。
「不可能。」
這回狂犬仍是斷然否定。
「有太多不合理之處,我想你自個兒也發現了,我就不一一點明啦!再說……忍法『潛蛹』的賣點便是在地上不留痕跡,倘若地底下冒出了繩頭,任誰都會發現的。」
「嗯,說得也是。」
「也許我不該這麼說……」
狂犬以略帶落寞的語氣說道。
「春蟬就是因為鋒芒畢露,才會招來殺身之禍。刻意展露新忍法,根本不是忍者所該為之事。」
「……是嗎?」
「唉,事到如今,說什麼都太遲了;再說我當時也跟著湊熱鬧看好戲,其實沒資格說這些話。就拿咱們倆來說吧!我知道你的忍法,你也知道我的忍法;但那是因為我們看穿了彼此的忍法,並不是因為曾互相告知解說。這就夠了,所謂忍者與忍法就是這樣——沒什麼好解說的。忍法不是要人教的,而是自個兒去學的。」
狂犬說道。
「可是春蟬卻為了爭奪十二首領之位,要把自己的忍法昭告真庭裏——」
「所以才會招來殺身之禍?」
蝙蝠搶了狂犬的訶。
「是啊!春蟬這麼做的確不妥,但罪不至死。被弟兄所殺——可是忍者的恥辱啊!」
我們的確沒什麼同儕意識就是了。蝙蝠恨恨地說道。
直到此刻,蝙蝠才發現自己為了這件事感到極為不快。
為什麼?
他從未和春蟬共事過啊!
是因為春蟬擁有自己所沒有的熱忱?
權勢欲?
又或是功名心?
凡事過猶不及,利欲薰心固然不可取,但無欲無求卻也是個問題。
老實說,蝙蝠早已做好成為十二首領的覺悟了。這不是他自尊自大,不是他往自己臉上貼金,而是冷靜判斷之下所得的結論。
無可奈何。
倘若這是宿命,也隻能遵從了。
但蝙蝠卻很同情下屬,得在他這種毫無幹勁的人底下做事。別的不說,至少他絕不會為了權勢地位而將壓箱忍法公諸於世——
此時,蝙蝠突然靈光一閃。
「……欸,狂犬。」
「唔?」
「若是你,你會這麼做嗎?無論有何理由——你會將自己的壓箱忍法展露給大家看嗎?」
「這個嘛……」
狂犬略為思索過後,如此回答。
「我連想都沒想過。」
「打個比方好了——你並無現在的諫官地位,也不是十二首領篤定人選……不過,隻要你展露你的忍法,便能升官加爵;若是如此,你會這麼做嗎?」
「或許我實際上處於這種立場時,答案又會不同……」
狂犬又略為思索過後,方才加了這句前言。
「不過……嗯,我想我應該不會這麼做。我認為……忍法不該用在這種事上。」
「嗯。」
蝙蝠點頭。
「我——也這麼想。」
「……但這是你我的想法——即便春蟬不這麼想,也隻是雙方看法不同,主義相異罷了。就算他因此招來了殺身之禍——」
「不。」
蝙蝠打斷了狂犬的話。
「我似乎明白——為何春蟬要幹出那種事了。或許該說唯有我才能明白吧!因為我和春蟬的觀念正好完全相反——」
「…………?」
「所以啦,狂犬。」
這會兒輪到蝙蝠跳下土坑。
他從坑裏仰望狂犬——
「我也明白春蟬是如何被殺的了。」
他績道。
「咦——你明白了?」
狂犬大吃一驚,蝙蝠又道:
「當然,隻是似乎。而我明白的隻有犯案手法——不,犯案動機也是,但我還不知道凶手是誰。」
「…………」
「雖然不知道,但已足以縮小範圍——這是自己人犯下的案子,不是相生忍軍或其他忍者陣營所為……我認為啦!」
「瞧你亂沒把握的。」
狂犬露出苦笑。
她對著坑中的蝙蝠說道。
「不過,對你而言,知道這些便已足夠了吧——真庭蝙蝠。蝙蝠,正因為如此——你才能成為十二首領之一。」
「還隻是篤定人選而已。」
蝙蝠鬱悶地說道。
他閉上眼睛,思索片刻。
接著又突然想起一事,站在坑中對狂犬問道:
「春蟬的遺體是怎麼處置的?」
「這個嘛——當然不能擱在原地不管,已經照著程序埋葬啦!」
「唔。」
蝙蝠大大地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就從這條線進攻吧!」
3
◇◇
又過了一周,遇害身亡的真庭春蟬歸來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真庭裏。他活像隻是出門買個東西而已,一臉理所當然、若無其事地向門卒打了聲招呼,走入裏中,開了整個真庭裏一個大玩笑。
眾人連忙追問,他答道:
「沒什麼,這正是忍法『潛蛹』啊!」
臉上毫無愧疚之色。
聞言,眾人不是驚歎便是困惑。他說道。「把大夥兒集合起來,聽在下說明。」便移往廣場——不錯,正是真庭春蟬本欲展露新忍法卻遇害身亡的那個廣場。
到了廣場之後,他如此說明。
「其實忍法『潛蛹』本就是雖生猶死之術;一般人容易誤以為這是操縱循環器官的呼吸法,其實不然,此乃操縱生命的生命法。說得淺白一點兒,此法能讓己身處於假死狀態,將呼吸及其他生命反應抑製到最小——因此才能在土裏生存。不過,要在假死狀態之下掌握周遭動靜,可說是難若登天;這也正是最能顯現在下的修行成果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