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故人念(四)(1 / 2)

“夫小惑易方,大惑易性。何以知其然邪?”

洛淮軒一愣,久未出聲之人一開口就是《莊子》,是何意義?眼珠一轉,瞧著從書後看向自己目光,張口道,“天下莫不以物易其性矣。小人則以身殉利,士則以身殉名,大夫則以身殉家,聖人則以身殉天下,無一同矣。”

蕭正允沒有吭聲,將那冊《莊子》往桌上一撇,輕笑一聲,“年幼你便喜這,如今依舊。”

洛淮軒不自覺的抹了把額上汗水,目光落在書冊上,生怕再不小心被旁人偷了去。

“收回吧,我倒不會賴你本書。”

聽他如此說笑,洛淮軒也不客氣,從桌上拿起書冊拍了拍,放入懷中,“別總說我,孟煜那小子還不是從來一本《論語》不離身。”

蕭正允臉色微僵,麵上卻沒表現,隻是笑著,“坐,今日不過老友敘舊,不分君臣。”

洛淮軒遲疑一下,心裏嘀咕著就外麵那陣勢,還老友敘舊,真當他這洛槐書院的山長白當了。

“別在心裏念叨,有什麼說出來。”蕭正允會這麼說,是因洛淮軒本就是個藏不住話的人,想的什麼從來都在臉上。

他低頭思慮片刻,再抬時臉色卻不輕鬆,“既然陛下今日說是老友敘舊,那還請恕草民衝撞之罪。”

蕭正允哈哈一笑,“你我言語不過幾句,何來衝撞?”

“並非此前,而是之後。”蕭正允臉色陡然一變,頓了頓,隨即擺手,“你且說吧。”

“請陛下回答草民幾個問題。”洛淮軒性子鬆散,卻不是愚昧之人,當年同窗數人,死的死,走的走,唯有他洛淮軒不僅留下,還創辦了洛槐書院,若沒幾把刷子,也不敢如此張揚。

“敢問陛下,樑州看守王允之可否死於陛下之手?”

一上來就直戳要害,蕭正允多少也料到,若不問便不是他洛淮軒了。

“我並未殺他,也未曾想過要殺。”

洛淮軒點點頭,“那敢問陛下,可否想要殺了坤王蕭翼學?”

哈哈哈大笑幾聲,蕭正允看著他,“洛淮軒,你方才所請果然是對的。”

洛淮軒聳聳肩,他自然知曉,若不是這後語尖銳,他怎會請罪在先,“還請陛下回答。”

“我當如何回答?坤王是我兄弟,情誼上自不希望手足相殘,可若為一國之君,朝堂穩定,天下平穩,百姓才得安樂。”

洛淮軒搖搖頭,當年他三人相伴,自己喜讀莊子,孟煜甚迷論語,而這蕭正允卻對帝王之學難以自拔,當年豈知如今,一個小小王爺的庶出竟有君臨天下的一日。

“我再提一問,請陛下如實回答。”對此一問,洛淮軒也多有斟酌,但蕭翼學前往河西的消息半月前就已傳來,他找的誰還用多想,況且不久前,孟煜所在妄語樓毀於洪水,若他真相信此人葬身泥沙,也就不必坐在此處了。

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地方,一件事,一個人,一個無論如何都繞不開的人。

蕭正允的手掌微微收攏,從麵前之人臉上的踟躕,他似乎猜到什麼。

“若再尋簡兮,陛下可會接納?”

“洛淮軒!”蕭正允猛一拍桌子,整個人衝了起來,瞪著他的目光仿佛在說,你好大膽子,竟然真的敢!

“陛下。”洛淮軒不是傻子,這條命可還要呢,急忙跪地叩首,“陛下息怒,草民不得已,坤王蕭翼學此番離京,隻為蘇簡兮,若無意外,恐怕她不日就會隨坤王回京,到時陛下再思量此事,恐怕就晚了!”

蕭正允的雙手微微顫抖,也不知這怒氣是對洛淮軒、蕭翼學,還是蘇簡兮。她竟然還會回來,這恐怕是蕭正允窮盡一生都無法想到的,這個人,這名女子竟然還會出現在自己麵前。

曾經過往,在七年之後,還如同昨日,那些情誼與恨意,那些爾虞我詐,滿盤算計,都曆曆在目。

“為什麼……要回來……”全身氣力都似乎消失了一般,蕭正允癱坐在椅上,捂著頭顱,不斷重複喃喃著,“為什麼,到底是為什麼……”

“陛下?”洛淮軒試探的喚了聲,抬頭看去,麵前這個人仿佛在刹那失去所有光芒,他坐在那裏,脆弱而痛苦。

猛然想起當年蘇簡兮離開前說過的話,她說,那個位子,會徹底磨滅一個人的生氣,從坐上它的那一刻,這個人就開始走向衰敗,小軒,你會看到的,終有一日,他的頹敗與痛苦,都會盡收眼底。

沒想到,一語成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