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王文錦的小說,能給我們留下較深印象的,都是人物寫得較為鮮明、複雜的。反之,那些較為平庸的作品,恰恰是沒有寫好人物。這些作品,隻有故事,有些故事還很奇巧,但就是看不見人物;故事情節的展開,又不是人物行動的直接結果,而主要依賴於作者自己的敘述交待,這樣,人物難免有蒼白之感。
在這組反映青年生活的作品中,《雪白的鴿子》在人物創造上開了個好頭,寫出了幾個各具性格的人物;到《“啊巴拉咕……”》的發表,標誌著作者在人物性格的創造上,有了令人注目的新突破。這篇小說,不僅一般地寫出了人物性格,而且揭示了這種性格的內在豐富性和複雜性。這一點,對一個青年作者來說,是特別可貴的。可以說,《“啊巴拉咕……”》是王文錦這類題材小說創作的代表作。它獲得了1980年《廣州文藝》短篇小說征文一等獎,還獲得1980年廣東省“新人新作獎”。
《雪白的鴿子》描寫孫小紅在與外國專家接觸時,所體現出來的被極左思潮扭曲了的思想性格,寫得十分逼真、生動。小說在展示人物的這種思想性格時,並無刻意鋪陳和匠心安排,而隻是在人物的行動和人物之間關係的自然漸進變化中,運用較多的細節描寫,以及人物心理上的折光,一步一步地將人物立起來。孫小紅是“文化大革命”中的“紅衛兵大隊長”,十年動亂的風雲在她心頭上留下了鮮明的烙印。她對外國人有種特殊的心理條件反射、偏見和無知,構成了她思想性格的核心因素。她一聽說來幫助工作的外國專家是美國人,便“不由自主地‘哼’了一下,說:‘紙老虎’”。外國專家為我們生產中的某些浪費現象感到憤激,她竟認為這是向“咱們工人耍威風”;外國專家批評她這個“工農兵”大學生“缺乏常識”,她不以為恥,反說這是“敵視中國的表現”。以至在她看來,連外國專家的“那雙藍眼裏全是敵意和傲慢”。孫小紅的形象抹上了鮮明的時代色彩,是有一定的典型意義和現實意義的,在那些被極左思潮嚴重汙染了的人們中間,不是處處可以看到她的影子嗎?如果小說不是把故事發生的背景推到粉碎“四人幫”之前,也許現實感會更強些,給予人們感情上的震動也就會更深沉些。小說中的另兩個人物,外國專家漢傑先生的直爽負責任,我國技術人員老區的謙虛、勇於創造的精神品格,都給我們留下了較深的印象。
《“啊巴拉咕……” 》中阿全既不是那種有著遠大理想和明確奮鬥目標的先進的革命青年,也不是通常意義上所說的那種正麵人物形象,而是優點與嚴重缺陷兼而有之的性格複雜的人物。由於作者準確地把握住了產生這類人物的社會環境和曆史條件,及其思想性格的基調和焦點,因此,不僅敢於探索其精神世界和性格中的豐富性和兩麵性,而且有筆力把人物性格中的兩個完全相反的側麵和諧地融於一體,從中開掘出平時不易為人們所見的光澤和亮度。甚至由於長期待業,以至百無聊賴。有時,他性格中粗俗、鄙陋之處,會不加任何矯飾地一下子爆裂出來;可一旦遇到傷天害理、毀壞別人幸福的事情時,他心中尚存留的人的同情、理智、良知,又會像火焰一般燃燒起來,並最終擊潰和戰勝邪惡。小說中關於這方麵的描寫,有幾處頗為動人情懷。他參與摸駝背老人的惡作劇,可被汙辱者“獅子”般的憤怒,又嚇得他“舌頭打結”,最後,“當他發現這個惡作劇背後潛藏著一個卑鄙的陰謀時,就起而衛護受害者”,“氣勢迫人”地要犯罪者停止這種不道義的行為。豐書記把阿全推到絕境的企圖生效後,瘋狂的報複意識占據了他的心胸,他竟想出毒死豐書記家裏小雞的歪主意。可是,當他看到那些雪白雪白的小生命活躍跳騰時,又“終於動了惻隱之心”,改變了原來的歪主意;流氓頭要他參與一樁以引渡為名騙取錢財的活動,“他的心撲撲地跳,額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內心著實鬥爭了一番,最終還是拒絕了,但又保證“決不泄漏半點風聲”。可當他得知這幫壞人與此同時,正準備洗劫一位剛平反的“右派”的家時,他又挺身而出,仗義執言,結果遭到暗算。小說通過這些行動的細致描寫,將隱藏在人物本質特征裏相互矛盾的心理性格特征展示得惟妙惟肖,使阿全原來還較為落後的性格,在一係列心靈矛盾的撞擊中,閃射出耀眼的光彩。
四
如果說,開始注意追求人物複雜性格的創造,並力圖使之在較為曲折的故事情節中來展示,在廣闊的社會生活麵上來開掘,是王文錦小說藝術上的一個主要特點的話,那麼,在人物命運結局的安排上,時有出其不意之筆,則是他的小說的又一個重要特點。小說在故事情節發展頂端倏然改變人物命運的寫法,往往會使我們在藝術感覺上,不期然地泛起某種激動,無盡的思緒和連綿的想象時時縈繞於心。當然,作者在作這種藝術處理時,有的較為成功,有的則寫得還不充分。這二者之間的區別在於:人物命運的這種出其不意的結局,是否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是否是生活和作品本身的邏輯力量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