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四章(1 / 3)

羅泰康是一代銀行才子。是廖修儒、唐風翔商品經濟觀念和意識的生命延續。羅泰康不同於廖修儒的,是它在商戰的局部地區可以發揮聰明才智。同於廖修儒的,在於仍然無法在全局上有所作為。性格、心理、情性的自我壓抑,使他無法在商業戰場瀟灑起來。他非但不去勇敢地開拓,進取,反而消極等待,謹慎而為,甚至不得不扭曲自己。陰差陽錯,弄巧反拙,信貸規律剛開始幹預生活,羅泰康一失足成千古罪。自然,橫溢的才華與懦弱的性格矛盾,迫使他陷入愈益無法擺脫的誌向與人性的雙重悲劇。這裏,人性與倫理的悲劇,仍然是在商品爭奪的浪潮衝擊下自然發生的。

張漢池、廖祖泉、曾廣榮的現實行為及其導向,展示了現代商品運動初始階段的風貌,它的矛盾與生機。廖修儒、唐風翔、羅泰康的遭際,則讓我們看到了現代商品不幸的曆史命運,它在行進中的重重阻隔,以及可能出現的曲折。《商界》的理性意識、理性精神、理性主義,在兩個方麵,是超越作品中的人物之上的。一是作家有時迫不及待站出來,演講經濟學、商品學的知識;二是作家自我激情洋溢地褒貶現代商品的價值觀。但有的論者由此得出結論:《商界》“是一個以小說為載體的理念化的長篇思考”,“我們看到的是作者的腦袋而不是心靈”,“作品中的人都是作者理念的載體”,“擺脫不了政治教化意義太濃、社會責任感太強的窠臼”,這是很難苟同的。因為這個論斷隻能是局部的真理,於整部作品,則有明顯的疏漏與距離。即便作家關於經濟學、商品學的演說式的介紹,也不能一概而論隻是一種“垃圾”式的多餘,它不僅傳達了作家滲透進作品的一種個性、氣質與風格方式(倘若作家的理性意識與作品的敘述形態融合為一,那已經成了一種藝術個性與風格。在這裏,《商界》的不完整也是顯而易見的)。同時也表露出作家現代生活觀的激情,這與所謂“政治教化意義”不可同日而語。如果說這也是一種“社會責任感”,並無害處。從《商界》整體意識判斷,並不能得出這是一部“理念化”的作品的結論。在敘述方式上,《商界》將現代商品的命運與人物的心理流程相結合,在人物的心態情緒中折射出現代商品價值規律的冷峭。在作品基調的處理上,始終滲透著悲劇的意識,有時是淡淡的,有時又是強勁的。《商界》的文學性還在於:它觸及了現代商品命運對人倫關係的衝擊、震蕩。這也是小說中極具光彩的部分。

在《商界》中,人倫關係不再隻是一個傳統規範的偶像,也不僅僅是一種孤立的文學形象,它是現代商品的對應物,是現代商品運動在造就新的人倫。在人倫關係的構架上,《商界》仍取傳統的模式,這就是當代小說中十分流行的“三角”關係。張漢池、秦月雙、羅泰康是一個潛在的“三角”;羅泰康、秦月雙、夏蓮芬是一個表象化的“三角”(在某種意義上看,這兩組人物又構成一個大“三角”);廖祖泉、梁依雲、魏可儀是一個“三角”,曾廣榮、陶麗佳、馬俊發也是一個“三角”。而無論其中哪一種“三角”,它的沉浮,它的興衰,它的裂變,它的重組,總設計師、總導演都是現代商品。

張漢池性愛的無能,是極左年代留下的病症。麵對現代商品運動,他缺乏足夠的才識與心理承受力,情愛伴之而來的性愛非但沒有振奮,反而陷入更巨大的壓抑。他的妻子秦月雙因此也遭受沉重的煎熬。秦月雙想象著張漢池在現代商品運動中造就全新的形象同時也釋放虎虎生風的情愛與性愛。而不無諷喻意味的是,張漢池情愛與性愛的爆發力與噴勃的張力,恰恰是在他運轉現代商品慘敗之後。他從人格、心理與生理上,變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人”。他沒有在失敗中頹廢,而憧憬著下一回在商品運動中的拚搏。這是人物現代品格與現代人性的雙重勝利。《商界》極冷漠地寫了張漢池、秦月雙性的鞭撻、性的壓抑、性的苦悶,並展示了性與道德可能分離的現實性。在藝術技巧上,筆致含而不露,節製而不張狂,極有情性與韻味。遺憾的是,張漢池與秦月雙在商品運動失敗之後情愛與性愛的奔突寫得過於自控,反而不盡情理,這本可以成為小說中出色的描寫,人物性格與心理造成的巨大落差更能撼人心魄,甚至使你心靈顫栗。由此,也見作家在藝術的適度與張揚把握上的欠精到、老練。羅泰康也是一個性壓抑者。他與夏蓮芬的婚姻,隻是作為平民子弟進入上層社會所必需的階梯。他在夏蓮芬身上得不到的,越渴求在秦月雙那裏實現。內心的反叛與尋找慰藉的欲望,使他心馳神往,常在夢中與秦月雙幽會。而社會提供於羅泰康的舞台,並不與他的才華成正比。他的才華,反而成了他的生命進程的羈絆。於是,在現代商品狂瀾中,他壓抑自己的才華,也壓抑自己的情愛與性愛。而夏蓮芬的貪婪,反而讓他套上了接受賄賂的繩索。一方麵,他從內心世界崇拜和眷戀著秦月雙的貌美與真正女性的魅力;另一方麵,當他將商品競爭機製引進二者關係中,卻毀滅了他一開始並非邪惡的非分之愛,結果既玷汙了秦月雙給予他的友情,又給秦月雙留下了永恒的心靈創痛。羅泰康是人性人倫中那種魔鬼與天使複合的形象。他的金融思想,他在自由中翱翔的思維,在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刻,才發揮到極致的境界。但在維護情愛與性愛的自尊上,至死也無法摘去麵具而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