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子龍、諶容和水運憲的中篇,都是直接反映現實生活矛盾的。蔣子龍創造的“開拓者的家族”,已經有了定評。“喬廠長”的形象,已經成為文學和生活的“共名”。這個作家的一個非常突出的特點,就是始終如一地對生活抱有激情和堅定的信仰。他的三個中篇:《開拓者》、《赤橙黃綠青藍紫》、《鍋碗瓢盆交響曲》,雖然思想藝術上的成就不一,但作家是力圖從思想與藝術的完美結合上,來創造開拓者的形象係列的。客觀地說,《開拓者》中的車篷寬的形象,理念痕跡還比較明顯。但到了《赤橙黃綠青藍紫》和《鍋碗瓢盆交響曲》,作家有意識地作了三個方麵的努力:一、創造有曆史深度,有時代感的複雜性格,如解淨和劉思佳;二、不斷發現和認識現實生活中的新的矛盾及其新的表現形式,在描寫今天的同時,還想到明天的發展。在解淨、劉思佳、牛宏、牛華的身上,既有曆史的負荷,又昭示了明天的前景。作家在冷峻的客觀描寫中,注進了自己的理想與熱情;三、不僅從工廠,而且開始從社會生活的其他領域來展示我國新時期改革的曆史要求及其必然性。《鍋碗瓢盆交響曲》寫的是商業戰線上的一場改革。據說,作家還準備寫一個知識分子題材的作品,希冀從各式各樣的生活場景和典型人物身上,概括出更為深廣的社會矛盾,開掘生活的內涵。作家說他自己是用“三分之二的時間研究社會,三分之一的時間研究文學”,這種努力是彌足珍貴的。
諶容這個作家,在我國新時期的作家隊伍中,是較為獨特的一個。在《人到中年》之後,作家將她的審視更直接更尖銳地集中於現實矛盾鬥爭,寫出了《真真假假》和《太子村的秘密》兩個中篇。遺憾的是,這兩個作品發表後,批評界出奇地保持了沉默。這是不正常的。我以為,在同時代的女作家中,她這樣做,是有膽略,有真知灼見的。《真真假假》用現實主義的白描手法,勾勒了一群知識分子麵對文藝政策和極左餘毒,所產生的種種心理變化;《太子村的秘密》則用近於推理的“反證”手法,揭露了農村改革中的極左阻力。諶容在構思、人物形象創造和藝術表現上,都執意不重複自己。她還注意吸收、融化外來藝術之長,並賦予其民族的形式,僅此一點,也應予足夠的評價。
水運憲的中篇《禍起蕭牆》出來後,上海開展了討論,持否定的意見占了上風,且未深入下去。有點倉促收場。更令人費解的是,北京批評界當時對這樣一個反映重大現實矛盾鬥爭的作品,竟也持沉默態度。誠然,這個作品在藝術表現上,還不能說是完整的,也確有粗疏之處,但作家那麼敏銳,並能借助於相當複雜的種種社會關係及其糾葛,來概括新時期改革所麵臨的嚴峻鬥爭,這是難能可貴的。傅連山的形象寫得有聲有色。《禍起蕭牆》成稿於1980年末,當時,改革之風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四處吹拂,這在當時反映工業戰線的作品中,也是獨樹一幟的。
路遙、王安憶等都是青年作家,他們近兩年發表的中篇。多以青年為主人公。如《人生》、《在困難的日子裏》;《命運交響曲》、《冷土》、《歸去來兮》;《南方的岸》、《普通女工》等。他們的這些中篇,較之前幾年寫青年題材的中篇,有了很大的發展。原因在哪裏呢?因為他們的作品,反映了整整一代青年對生活,對時代的再認識,再思索的過程,這也是整個時代生活發展的軌跡。剛從浩劫中走過來的青年和青年作家,看到的是一片汙血,是心靈中所受的巨大創傷;繼之,是反映某些有思想的青年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思索,這種思索,有時又會失去準星,變得迷蒙;當新的契機出現後,兩類題材同時進入創作之中,一類是寫青年開始蒙矓地意識到的時代責任感,但思想尚未完全成熟;一類是寫青年在新舊交替時期的動搖、彷徨和探求。青年的出路在哪裏?《人生》、《命運交響曲》、《南方的岸》、《普通女工》的發表,作出了正確的回答。這些作品,提供了青年兩個方麵新的思想探求;經受過痛苦磨難和教訓的青年,應該從“傷痕”中走出來,不要單純地向社會索取,而要到生活中去尋找自己人生的位置、價值和創造;命運有時是不公正的,也是不可抗拒的,但是,在一定的條件下,人們自身的信念、靈魂的力量,可以而且能夠戰勝和改變命運。這些作品,因為都較為普遍地反映了現階段青年的思想狀況和要求,因而引起了廣泛的反響。
小說創作從哪裏突破?我以為首先應從反映現實生活的題材突破。文學不應回避矛盾,要迅速抓住現實變動中的生活信息,觸及尖銳的社會矛盾和嚴峻的主題。文學是要寫現實主題的,也需要從多方麵來豐富和提高人們的精神、趣味、感情、情緒,但不能以反對寫現實主題作為提出問題的前提。當然,文學不等於政治,作家不能滿足於作為某些政治,尤其是某個時期政策的傳聲筒,而應力圖使真實的思想與盡可能完美的藝術形式結合起來。
我堅信,為文學的當代性作出貢獻的作家,曆史會記住他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