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很拉風的摩托車從遠處駛來,明亮的車燈照得我眼睛疼。車上音箱放著的嘈雜音樂瞬間蓋過了琵琶的哀怨情長。那車是以“S”曲線行駛的,一會兒開到路的左邊,一會兒開到路的右邊。開到我身邊時,車上的兩個男子分別扔下兩個空的飲料瓶子。瓶子似乎是有魔法的,不偏不倚,一個滾落在我的車邊,一個滾落在彈琴人的紅布邊上。
騎車人依舊高調地向我腦後的那片空白遠去……“呯……”的一聲巨響,車子停止了行駛,而那音箱卻依舊肆無忌憚。我淡定地拿著手機,撥打了120。
夜已讓我發困,我癱坐著,一副懶散之態。彈琴人似乎也累了,她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把琵琶放進盒子裏,把濕透的紅布拎著邊角提起,把那飲料瓶子裝進一個大布包裏。身體四周被大包小包圍繞,撐著那把陳舊的傘,向我走來……樣子極其心酸。她彎下腰,撿起了我車邊的那個飲料瓶子。抬頭時,我看清了她的臉,我驚訝得不知道要說什麼,隻是趁她還沒有消失,急忙下車拉住了她的手臂。
“小芳媽媽。”我隻是簡單且明確地稱呼她,以便證明我是認識她的。而她,確實並不認識我。都這麼多年了,她或許連小芳都不認識了,何況是我——曾經村裏的某個小男孩。
“你是小芳媽媽吧?”我問她,她一時間並沒有開口說話。她的眼神是那樣的空洞,空洞得一臉茫然。正因為這些茫然,讓我覺得她是一個局外人,因此我在疑問她到底是誰?是不是小芳的媽媽……
“你有什麼事嗎?”她像看破紅塵的出家人,說話的語氣是那樣地平靜,沒有一絲表情。我搖了搖頭,並且鬆開了握著她手臂的那隻手。在這雨夜,她穿得很單薄;在這冬季,她顯得很冰冷。
“你有什麼事嗎?”她又問了我一遍。我要說什麼呢?我該說什麼呢?一下子,我變得啞口無言,隻好無奈地搖了搖頭。剛才,我是真的很欣喜,很意外,心也跟著加快了跳動的頻率,而立刻又變得平靜且無奈。哦……原來“平靜——平平淡淡”的生活和心境有時候是無奈的,或者說是因為無奈。我打了一個寒戰,猛地發現——自己是站在雨裏的,衣服都濕了。
她轉身離開,消失在了這個並沒有多少人在意的雨夜。雖然她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是,但我可以確定——她真的是小芳的媽媽。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了……其實時間隻是聽上去可怕,算起來也就不那麼可怕了,差不多4000多天而已。然而就這麼4000多天,一切的一切都變了,變得麵目全非,如同那布滿水珠的車前擋風玻璃。
一盞橙黃色的小燈,照亮兩扇一模一樣的門,一下子都不知道我該去開哪一扇。而在此時,其中的一扇門開了……丁香穿著睡裙站在那。
“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
“沒有。”
“那就好,我先回屋休息了。”
桌上的飯菜早已冰涼,丁香吃得很少,幾乎看不出有被吃過的痕跡。我盛了飯,拿著筷子,不知道要夾哪個,喉嚨幹澀,沒有胃口。窗外一角的天際在隱約泛白……那是一種非常虛弱,很無力,讓人很揪心的蒼白,或者說是一種慘白。我長時間地睜著眼睛看,直到酸楚得泛起洶湧的波濤,才艱難地眨了一下。
我有些累,這所謂的累是我自認為的。活在這世間,誰不累啊!
我此刻覺得老天爺有些累了,因為他在打盹,他在慢慢地停止哭泣。要知道,傷心,哭泣是一項很累的運動。比如很多的小孩,哭得麵紅耳赤,等他哭累了,自然會停止,並且抱著搖一搖就睡著了。真希望現在也有人抱著我搖一搖。我不是一個記仇的人,我這人一般都是事情過了就過了,不會再去想它,也不會再去在意它。要是真有人抱著我搖一搖,哪怕他之前狠狠地揍了我一頓,我也將在他的懷裏把一切的傷痛拋到九霄雲外。
雲外……
雲外的天,不再蒼白,也不再慘白,變得很晶瑩,很美好。白中夾雜著藍,如同一張姑娘的臉。我想去觸摸,伸出手才知道距離之遠。遠遠地看見那邊有一棵很大很大的樹,樹的一個小枝丫上,有一片葉子。是的,一片葉子。我敢肯定,那真的是一片樹葉。這麼大的一棵樹,隻有一片葉兒,我不知道它是秋的尾翼遺留下的,還是春的氣息誘惑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