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黯淡,伸手可以抓到一大把潮濕的空氣。我的雙手就那樣伸著,像一個垂死邊緣乞求別人給予救助的可憐人。窗外傳來破碎的琵琶聲,好像有人在唱——紅了櫻桃,綠了芭蕉,雨打窗台濕綾綃。
就這樣,聽著琵琶聲,我進入了半醒半睡的狀態……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想起了那些逝去的時間、失散的話語、模糊的倩影。
“哥哥,你睡了嗎?”
“沒……還沒。”聽見小芳叫我,我便半醒多於半睡,盡量清醒地回答她。
“我睡不著。”
“是不是不習慣?”
“或許是,或許不是,我也不知道。”
“睡吧……”我像母親一樣地哄她。
“你明天帶我去找林哥哥?”
“嗯。”
“這麼大的城市,要如何找?”
“或許明天就能找到。”
“明天就能?你認識他?你知道他在哪?”
“我不認識。但有一種直覺告訴我,他就是他。”
“什麼他就是他?”
“沒什麼,睡吧……”
“哦!”
“小芳,你知道嗎?人與人之間的相遇、相見、重逢,都是上天安排,命中注定的。所以——能見的,總會見。如果今天不相見,明天也會相見;明天不相見,總有一天會相見。”
“……”小芳沒有說話,她就在一片黑暗中安靜地待著,無聲無息。她的寂靜與失語,使我莫名地煩躁起來……傳到耳邊的琵琶聲似乎更加破碎不堪。櫻桃紅,芭蕉綠,雨打窗台綾綃濕……我在心中默念,接著便情不自禁地來到窗前。
萬物有些倦意,我可以聽見那不太明顯的哈欠。
遠處兩排明燈中,呼嚕聲此起彼伏,如一巨型長笛。交響樂也好,催眠曲也罷。我醒不了,也睡不著,沉浸於煙霧彌漫,燈火朦朧……
空氣中水分子飽滿,幹燥的呼吸道也逐漸濕潤。我不喜歡這味道,說不上來為何,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內心酸楚,酸楚逼得我眼淚即將落下。
“哥哥,什麼聲音?”小芳悄悄地出現在我的身邊,我的眼躲開她的視線,然後把那灼熱又逼回體內。其實,屋子昏暗,她看不到,可我就怕萬一。
“是琵琶。”
“哦……”
往樓下張望……早已關門的報亭旁撐著一把陳舊的黃油布傘。傘下有一個人坐在那彈琵琶,在這雨中別有一番韻味。由於我身處六樓,看不清彈琴人的性別、年齡、容貌。彈琴人半側著身,外套敞開,麵前鋪著一塊濕透的紅色布塊,上麵的幾枚硬幣觸目驚心。
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在窗前,這種感覺真好。隻是……如果我很愛很愛小芳,小芳也很愛很愛我,那該會是怎樣的一種心境與氛圍啊?如果小芳變成某人,我也變成某人,那又該是怎樣的情景呢?我的手緊緊地掰著窗戶內側的邊沿,手指在黑暗中悄悄地犯白。
小芳此刻的姿態,是那麼的寂寞,寂寞得讓人想要去擁抱,想要去憐愛。想起有首歌中唱道——都說愛情是因為寂寞,寂寞的愛不會有結果……
在某種莫名的感觸中,我的身體開始有些異樣。背部發熱,手心出汗……我咽了一口口水,對小芳說:“我們下樓去看看那個彈琵琶的人吧!”
“好。”
於是我們便出了房間,下了樓。其實,我並不是真的想去看看何人在雨中琵琶哭泣,我隻是想脫離剛才的那種氛圍中異樣的生理反應。不知為何,我很害怕。雖不知小芳的反應會如何,但我絕對不允許自己思緒衝動而情不自禁。
一個消瘦的人影被路燈拉得很長,又因淩亂的雨點變得破碎不堪,如同那刺入心髒的琵琶聲。馬路上的車輛、行人並不多,蕭條條的幾個也是匆匆而過,無人在意,更無人停留欣賞。雨中的人兒,給人“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之感,而又感覺並非如此。
一把傘,卻姹紫嫣紅開遍。
一傘尖的雨滴落在了小芳的額頭上,又順著鼻梁滑下……清新可人。我往小芳身旁挪了挪,可她卻提腳往前走……隻能跟上,為其打傘。
走近可辨,那是位中年婦女,並且就是從垃圾桶裏撿起我瓶子的那位掃馬路的大媽。她不辛苦嗎?白天掃馬路,晚上還要出來掙點小錢。
我們站在那,如同雕像一般;她彈她的,就同機器一樣。
夜間夾著水分子的風吹在身上有些涼意,我打了一個小寒戰,隻見身旁的小芳脖頸處雞皮疙瘩布滿。我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她回去吧!可她並沒有理會於我,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麵的一個側影。
就這樣,時間過了很久。穿在腳上的酒店一次性拖鞋有些快要爛掉了,腳趾間濕漉漉的很難受。
那位大媽終於停止了她的手,拿著琵琶站起身,然後轉過頭來看著我們。她一臉的平靜,張嘴想跟我們說些什麼,可突然她臉色大變,兩條眉毛皺在了一起。什麼情況?我變成了呆瓜。我用呆瓜般的腦瓜驚訝地發現——她倆起皺的眉間是那麼的相似。
小芳的眼睛出汗了!在往下淌的前一秒轉身,赤腳跑進酒店,跑回房間。她那已經死亡的拖鞋留在了原地,被雨水清濁得體無完膚。
“砰……”的一聲,琵琶掉在了地上,聲音裂肺又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