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上耳機,迎著風慢跑,汗水從毛孔中不斷地溢出來,沿著皮膚一條條地流下……頭發濕了、衣服濕了、褲子濕了、襪子濕了。我用手在頭上隨便扶了兩把,濕濕的頭發橫七豎八。似乎有些長,顯得不是很精神。
在鄉村田間的泥路上跑步,大汗淋漓,竟是一件如此暢快舒服的事情。可惜,我來這裏這麼久,到最後即將離開時才意識到。
有幾位老人拿著鋤頭,在田裏一邊幹活,一邊閑談。不知道是春風吹紅了他們的臉,還是暖陽照燙了他們的臉。總之,他們紅彤彤的臉上喜笑顏開。這種景象,多美好啊!我停下了運動的腳步。
其實,這兒的老人們應該相互走動,常常聚在一起。彼此關心、彼此愛護、聊聊閑話、談談心情……日子也會變得愜意很多。像過年,可以所有的人聚在一塊,組成一個大家庭,然後歡歡喜喜地過年。
如果我還在這兒過年,我一定動員大家,一定把年過得熱鬧起來。可惜,我不是這兒的人,我終究是要回去的。我出門在外,我家的四位老人也同樣寂寞,也同樣在無時無刻不思念著我。
小芳在院子裏削……好像是菠蘿。可為什麼菠蘿沒有刺呢?
“這菠蘿怎麼沒有刺啊?”我身上的汗還在大把大把地流淌,好像是要把這些日子以來積壓在體內的水分、汙漬等徹底排除幹淨。
“這是林哥哥前年栽培出來的新一代菠蘿。無刺,削起來方便,也不會因為削得不幹淨而紮到嘴。”小芳沒有任何表情地說道。正從廚房走出來的老奶奶也同樣麵無表情。我感覺到了不對勁,不敢再說話,上樓拿了衣服,衝澡去了。
人人都有缺點,這我知道。
可是,我的缺點未免也太多了。
不知道那所謂的缺點是無可救藥的,還是正常的人之本性,或是被我否定的小優點。
惜木,惜花;惜一粒米,惜一張紙。世間萬物在我眼裏都是有生命的,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並且還相當充沛,甚至超出人類。
人可以將所情所欲有聲有色地展現,哪怕壓心底也有餘音餘味。但不知我所惜的那批非人類是否懂“排遣”二字。我想知道它們何時喜來,何時悲。我想知道它們怎樣算笑,怎樣算泣?我想知道,然而我無法知道,因而我變得小心翼翼。
穿著鞋,怕鞋疼;踩著地,怕地疼。若我能騰空,那便甚好;若我能隱形,那便極妙。隻可惜凡夫俗子無仙術,所謂本領是幻聽。
一分一秒終是虛度,但卻十分不舍,十分珍惜。過了,就沒了;過了,就沒了……死亡,新生,在我的生活中不斷重複,沒有休止。
總喜歡把我愛的人與物,當做我的依賴。這個毛病讓我困惑,讓我無奈。難道我是一個特別沒有安全感的人嗎?愛一個人,依賴一個人;被一個人愛,被一個人依賴。一個人的事?兩個人的事?彼此的事?
我向往去更多我想去,不曾去過的地方。同時,我留戀那些我曾經去過的地方。如果,時間、空間能在這一刻凍結那該多好!如果,世間萬物能濃縮成一粒藥丸,那該多好!
再見了!放春山。
再見了!城角村。
來這時,我是一個人。走時,卻是兩個人。我帶走了一個姑娘,我帶走了一個妹子,我帶走了一個朋友。小芳的奶奶沒有出來送我們。小芳拿著她的行李跟我走,不說一句話。
“小芳……小芳……”當到達簡陋的車站時,後麵傳來叫喚聲,隻見老奶奶搭坐一輛驢車趕了過來,還有七八個想托小芳帶口信的老人。不過沒有看到曹大叔。
“奶奶你怎麼突然趕過來了?瞧這滿頭大汗。”
“好孩子,沒別的,隻是來看看你,送送你。”
“我不在,你要照顧好自己。”
“你就別掛念我了。這麼些年,都是我拖累了你。你以後便別管我這個老不死的,要為自己著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奶奶,你要好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小芳強忍淚水,聲音哽咽。
“我會好好的。你在外麵也要照顧好自己,找到竹林就有個相互照應的人了。”
“嗯。我知道。”
老奶奶跟小芳說了很多話,但沒有一句提到關於她回來,關於等她回來。或許隻是不想再讓小芳有所顧忌而內心不安生。可卻讓旁人聽著像是永別,特不舒服。別的老人都讓小芳幫一個忙——要是在外麵碰到他們的孩子,就叫他們多回家看看。小芳點頭答應,眾人滿臉期望。
茫茫人海,無根無據找個人幾乎是大海撈針,偶然巧遇則是十年難逢一回。
期望,失望。
人心都是肉做的,就這樣期望著吧……讓那冥冥之中早已存在的失望遠些,再遠些。
區區數月,很多的東西都有所改變。那些高大的古樹被砍了腦袋,大馬路上的交通標誌線又用油漆刷了一遍,走時還在建設的地鐵已經開始運營,那秋風中的落葉已重生為枝頭的嫩芽。
出口處人多擁擠,小芳避讓了一個壯漢,又撞到了一位女士,她顯得很無奈。人流中的她如一條纖細的水草,任由水波蕩漾。我伸手過去,搭上她的肩,然後盡可能地把她保護在我的臂彎裏。起先她有些羞澀,有些手足無措,但慢慢地……她貼近我,手拉著我腰間的衣邊。
“走,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