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下令,自即日起,凡邊將回京者,須檢驗兵部通關令牌,無令擅闖關者,殺!”
一個冰冷的聲音在滾刀肉身後低沉響起,滾刀肉頓時如墜冰窖,心膽具涼,麵無人色的回身望去,一位二十出頭、麵無表情的青年軍官正站在身後一步之遙。
邯嘉心中暗歎一聲,肅立正色,右拳橫胸,以軍禮參見:“標領大人!”
其他軍士也如夢初醒,連忙拄槍半跪下來,連呆若木雞、再無半分靈氣的滾刀肉也被袍澤拉跪下來,參差不齊地喊道:“參見標領!”
滾刀肉一時間迷迷糊糊,整個人如在五裏雲端飄啊蕩啊,平素的機靈勁不知到哪兒去了,兩隻水泡眼直勾勾的瞪著身前的年輕軍官發愣,腦袋一片混亂,任由同伴將自己拽著跪下站起,機械的隨同伴說著些什麼,毫無自知。唯一感覺的就是充斥自己全部視野的年輕軍官那瘦小卻充滿懾人氣息、挺拔精悍的身影,隻看見軍官麵無表情的口唇張合,似乎在吩咐些什麼,可自己卻什麼也聽不到。
驀的,後腦勺上一陣疼痛,將滾刀肉從九霄雲間驚回人世,“哎呀”一聲,向前一個趔趄,差點栽倒,雙手扶地將自己支撐起來抬頭一看,隻見年青的標領已快步走到城門洞口,邯嘉老大亦步亦趨的緊跟其後。
“嘿嘿……”
耳畔一陣陰磣磣的怪笑,將滾刀肉激出一身激靈,顧盼左右,隻見和自己一班當值的兄弟陰陽怪氣的皮笑肉不笑的盯著自己,人人眼中都充斥著怒火,摩拳擦掌;平素和自己最為要好的一個狗肉弟兄左手一拋一拋的玩著一件非常眼熟的半舊軍帽,右手不知從何處找來小半截兒臂粗細的水火棍,正在自己的頭上來回比劃,正是自己後腦勺上腫包的罪魁元凶。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再白癡的人也知道此刻自己招犯了眾怒,可憐剛才滾刀肉魂遊九天之外,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得罪了眼前這群大爺。
“你小子好呀,自己狗嘴管不住,連累老子還要跟著受罰,三天校考陪練、三天呀!”
平日和滾刀肉稱兄道弟、胡天酒地的一幫爛友此刻個個紅著眼睛,惡狠狠的神情似乎要將滾刀肉生吞活剝,而滾刀肉一聽“校考陪練”四字,頓時如喪考妣,哭喪著臉自覺的抱頭蹲下,周圍人立刻衝上去一陣拳打腳踢,陣陣如殺豬宰犬般被壓抑變形的慘叫從拳腳集中處傳出,惹得城門處進出的人群側目遠躲。
“大人,”邯嘉從女牆上不自禁的側頭看了看外牆根下打得塵土飛揚的人團,麵色微豫,隨即回複肅容,“近來京城諸事繁多,城防緊張,這種關頭,是不是暫饒他們一回,不要抽去陪練?”
“哦,消息傳得還真快呀,”原本正在巡視箭樓的年輕標領聞言回過身來,黑瘦冷峻的臉上似笑非笑,微睞的雙眼中卻清冷如冰,口中繼續吐出的語句卻句句誅心“怎麼,邯哨以為靠這班酒肉之徒就能拱衛帝都,還是私情想救這、群、飯、桶?”最後一句更是聲冷色峻,慍怒之意溢於言表。
“屬下不敢!”背脊驚出一身冷汗的邯嘉趕忙單膝下跪,強忍心頭的不滿,恭聲分辯,“屬下隻是以為,軍校校考雖是大事,但拱衛帝都、衛城戍守更是我輩天職。鄭百福等雖無能,終為城門戍士,職守城門。上官雖有權調我等校考陪練,但校場之上,刀槍無眼,車馬無情,一旦受傷,勢將影響城防重責。”
京城六軍是帝國軍係中待遇最優的軍事係統,除非帝君禦駕親征或外敵打倒洛京城下,絕大多數京軍畢生難遇戰事,雖然軍械裝備由於軍部優先供給而精良甲於天下,但久疏戰陣,平日操練又流於形式,其實際戰力反而較弱,因此,軍部借每年春秋兩季帝都十大軍校校考之季,抽調部分京軍,作為軍校學員的假想敵參與陪練。自此,春秋兩季軍校校考成了京軍的噩夢,早已淪為兵油子的京軍在校場之上根本不是力求表現的軍校學員的對手,不論是集團交鋒還是單兵演練,都被學員打得落花流水,而且兩軍交鋒,必有損傷,雖然校考使用的都是木製鈍兵,但在全力以赴的軍校學員的手中依然威力無窮,一場[陪練下來,幾乎每個京兵身上都有輕重不一的傷痕,而在戰車、騎射等演練中,更是輕則傷筋動骨,重則殘廢甚而喪命。對於部下的戰力,邯嘉心中有數,參加校考陪練無異以羊飼虎,但鄭百福等人再不屑,終歸是他一手帶出來的子弟,總不能眼睜睜的看他們去送死,現在隻好賭一下自己對這個剛上任不足半年、讓人難以測度的年青上司元涵的看法是否正確。
看見邯嘉如此誠惶誠恐,還拚命維護鄭百福等人,元涵微微一愣,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另一個蒼老寬闊的身影,眼中的寒意也暖了許多,暗歎一聲,伸手將邯嘉扶起,沉聲道:“適才是我失言了,老軍務莫怪。這樣吧,隻要他們能在十日之內通過府兵技能考核,校考之事就免,否則,如此無能之輩留他做甚!”
言罷,不待邯嘉答言,元涵轉身就往望樓走去,剛才從邯嘉身上看見的幻影又勾起了自己兩年前那段慘烈無奈、令己為之心痛欲死的回憶,不克自製的從心臆深處湧起滔天的怒炎和狂暴的殺意,恨不得立刻抽出軍刀狂砍一番,看來自己的自製力依然不夠,現在趕緊得覓地靜坐,平複心境。
雖然抽身快,但元涵最後一句發自內心的“不留無能之輩”依然帶上了濃重的殺意,以邯嘉的老練也不禁一個冷戰,好重的軍人煞氣!雖然自己沒上過戰場,但好歹在軍中打熬了大半輩子,也見過不少從戰場上死人堆中殺出的宿將老軍,但像元涵這樣煞氣如此濃烈的也很少見,更何況他還剛二十出頭!算算他的年紀,一身百死餘生才會有的軍人煞氣,再加上軍營洗浴時無意間發現元涵身上大大小小十多處刀箭傷創——
“看來,那個消息是真的……”
邯嘉喃喃自語,印證著自己聽到的一個傳聞,原來標領真的是從那個修羅屠場殺出來的,難怪……不過,現在先不管這麼多,先下去通知那幫小崽子,府兵技能標準,最基本的要求啊,如果這樣還過不了的話……
邯嘉忽然打了個寒戰,“媽的,今天怎麼這麼冷,”抬頭看看蔚藍的蒼天,白熾的豔陽,忽然又有點熱了。
“大人,遠方有騎兵向城門馳來!”
城頭了望的哨兵快步趨到近前,向坐在望樓雨簷下閉目凝神的元涵通告。
“騎兵?”
元涵睜開雙眼,站起身來走到女牆之後。
此刻日已近中天,秋陽熾烈,剛從樓簷陰影下走出的元涵明顯不大適應,眯縫著眼,眺目極望,遠處七八裏外的官道上,一大群密集的黑點向南迅速移動,揚起滾滾煙塵,仔細分辨,確是三十多騎全副甲胄的戎裝軍士縱馬奔馳,四蹄生塵,直奔定國門而來。
“是邊軍……”元涵喃喃自語,來騎的甲胄盔鎧、所擎軍旗皆呈黑底紅紋,正是幽燕遼東一帶戍邊軍團的裝束。轉身將抱在左手的頭盔端正戴上,“戒嚴、下城!”
轉眼間,來騎離城門不過四五裏之遙,道上行人車馬稠密,來騎速度卻絲毫未減,路上行人忙閃讓不迭。
元涵全副披掛,手按戰刀,站在城門中央,身側的邯嘉和當值兵士也結束妥當,剛逃大難、被邯嘉嚴詞警告的鄭百福等人個個抖擻精神,手持軍械,如臨大敵般排成戰行,看上去頗有威勢,卻把值勤的差役文書看得目瞪口呆,過往百姓驚得瞠目結舌。
元涵環顧四周,冷冷一笑:
“清場、下拒馬、長槍弓弩準備!”
看守城門關卡的差役急忙叱喝驅散正在進出城門的商旅百姓,將他們趕到道路兩旁的野地上;邯嘉則招呼著軍士吆喝著將兩架笨重的拒馬扛到官道兩側,中間架上三根粗大的木柵,軍士綽著長槍,排成戰行,守住拒馬後側;元涵又令從城門內側的守備營中調出一哨兵士,持槍荷戟,守在城門洞前,十二名弓弩手站在城頭垛碟之後,彎弓搭箭,嚴陣以待。
見一切準備妥當,邯嘉伸手抹了把額頭,揮去細微的汗珠,走到元涵身邊,報告道:
“標領,一切就緒!”
元涵微微頜首:“打旗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