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不知道這番話安嘉寧是否能理解消化,又直視著他的眼睛,鄭重道了句:“無論真相如何,我隻想要實話。”
安嘉寧沒有再試圖抱緊我,而是顫抖著闔上了眼眸,重重向後靠去,倚在了沙發上,麵容上浮現出一絲痛苦的神情,低聲道:“我不想告訴你,是因為不希望任何人看見那個自己。那個連我自己都討厭,憎恨的,過去的自己。”
從他的表情上,我意識到這其中大概有什麼隱秘的往事令他十分難以啟齒,甚至悔不當初,但還是很高興他有這個願意說出來的傾向了,便拉了他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裏,鼓勵他道:“沒關係,無論你是什麼樣子,你強大也好,弱小也罷,你的快樂你的痛苦,我都想跟你一起承擔。而不是自己一個人,被你擋在門外,那走不進去的感覺才更糟心。”
言罷伸出小指來,擠出一個笑容,道:“來,拉鉤。”
安嘉寧猶疑著,也仿效我緩緩伸出小指。我上前輕輕鉤在一起,輕念了句:“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我保證不把你的秘密告訴別人,你也不許瞞著我。”
鬆開手後,他喉頭一顫,長長舒了口氣,嗓音低啞,道:“是我殺了安教授。”
“什……麼?”盡管做了充足的心理準備,我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是被驚住了,小心髒猛地跳了幾跳。
安嘉寧單手撐著頭,眉心凝著痛苦,顏色冰涼,仿佛在開啟一段被掩埋至深意圖使其永遠不見天日的回憶。
“按理來說,項目早就成功了,在被放到安嘉寧的身體裏之前,我就已經是一個有自主意識獨立人格的大腦。可是實際上,安教授發現,我還存在一些瑕疵,比如情緒控製方麵表現不穩定,在特殊情況下有情緒失常的風險。安教授是個完美主義者,認為應該把我調試到完美無瑕為止。也是在這期間,安嘉寧出了車禍腦死亡,安教授和林總工程師突發奇想,將我接到了安嘉寧的身體裏。”
這些事情我了解過大概,某些功能模塊不穩定似乎也是容易理解的事情,便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讓他講下去。
“接入後曾經有過一段非常混亂的日子,我要學習如何控製身體的神經,如何解讀神經傳導來的生物電信號,做到跟身體完美結合。這個過程用掉了我們一年多的時間,才終於穩定下來,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效果。”
藤井院長說過他沒想到安嘉寧竟然如此完美,指的大概也是這個結果。可想而知,應該是個很辛苦的過程吧,參與的每個人都付出了艱苦卓絕的努力,我又點了點頭,示意繼續。
“……”他卻闔眸沉默了好久,才繼續道:“可是適配仍存在問題,情緒模塊的漏洞似乎更嚴重了,而安教授卻沒有意識到,於是……有一天,我失控了。”
我的眼皮跟著這句話跳了跳,咽了口唾液,小心翼翼地問:“你的意思是,在你失控了之後,不小心殺了安教授?”
安嘉寧十指交叉,緊緊握在一起,苦悶地點了點頭,音色更沙啞了。
“我對那一天的事情記憶很混亂,隻記得自己冷靜下來的時候,實驗室裏一片狼藉,安教授倒在地上已經停止了呼吸,林總工程師一臉驚恐地看著我……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林總工程師沒有說,隻是很快恢複了嚴肅,命令我收拾好實驗室,不許對別人提起這件事,並且強製關閉了我的情緒模塊中的部分接口。”
我消化了他這番話很久很久,才回過神來。
我覺得他一直冷靜理智得出奇,還以為安叔叔和我爸本來就是這麼設計的,感慨過還什麼獨立人格,這樣的人格未免也太奇葩了吧,一看就是個假人好嗎。卻不知,原來背後還有這麼一段往事。
再看安嘉寧的時候,不由又多了一層疑惑,審視著他,竟生出一絲好奇來,揣度著過去那個情緒完整的他會是什麼樣子。
安嘉寧的故事似乎講完了,不再說話,半晌後才睜開眼簾,深黑的眼眸猶如一汪無月之夜的潭水,靜靜與我對視,問了句:“你害怕我嗎?”
我撓了撓頭,糾結地笑了,“有點,很難想象你會做出這種事……”
往日我眼中向來強大鎮定的他,如今看上去竟有幾分脆弱,如同一個迷惘困苦的少年,讓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抱一抱,安慰安慰他。
我這麼想著,便也這麼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