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歲月,有什麼你不能改變?(2)(1 / 2)

“學好三年,學壞三天”,老人們的這一寬容不要緊,小媳婦們群起仿效七嬤。一個個出門不肯再穿裙子了,而直接穿著襯出雙腿線條之美的褲子。發髻也尖尖子塌塌子歪歪子偏偏子,梳個五花八門。老爺子老娘兒們,直看個花眼昏黑。然而“見多不怪,見慣不怪”,看著看著,他們就看慣了,不怪了,順眼了。非但覺順眼,還覺特美。連有的老娘兒,都把那隻剩核桃大的白花花發髻,用有機玻璃發卡一卡,或幹脆用鐵絲彎成的發卡一卡,卡成小巧玲瓏的馬鞍子髻,也試圖一領風騷。

七嬤的娘家從她的祖父以上,四世單傳。到了祖父,才養了五兒兩女。可惜如今,娘家就剩下祖父母和守寡的五娘了。五爹是幾個月前才棄世的。

五爹比她小十來歲,剽悍而又有一雙黑白分明猶如潤玉的丹風眼。那一雙眼睛瞥一眼女子,就會像磁石一樣讓女子幾乎走不動路。他聰明伶俐,愛說俏皮話,愛熱鬧。有一年耍社火,他頭上的白羊肚手巾紮成羊角花子,反穿羊皮坎肩,坎肩敞著襟子,隱隱約約露出繡著龍鳳相歡的紅肚兜,下穿白褲,褲角筒入黑靴裏,胸前掛一用紅絲帶係著的羯皮鼓,手持挽著紅綢花的鼓槌,倒栽蔥,鑽天楊,旱地忽雷,耍大場,把人人看得眼花繚亂,誇讚不已。姑娘們更是心動。他不隻能玩,還能幹。打獵時,別的少年若空手歸來,他肩頭依然有獐子麅子羊鹿子。打鐵木工石匠泥瓦活,他無所不能。七嬤家的鋤頭鐮刀,柱石箱櫃,樣樣出自他手。老早,七嬤就為他張羅媳婦了。偏他眼頭高,姑娘輕易難入他眼,相親時總是歡喜而去,不歡而散。

自小七嬤就為他抓屎挖尿,抱出背入,把他帶大。自小到大,他的方口鞋、襪墊子、三耳狐皮帽子,一年四季,熱天冷地,打獵種田的穿戴,上街趕集,走親戚相媳婦的頭麵裝飾,都是七嬤縫補漿洗打點。媳婦還沒張羅下,娶媳婦的各樣禮物,七嬤已經刺繡縫紉好了,花樣繁多,樣樣精美,包了幾大袱子,就壓在他親手打的板箱裏。自小到大,他從不敢在七嬤麵前端長輩的架子。倒是七嬤,已忘記自己是侄女了,時時嗬斥他。比如相媳婦時,他頭發蓬亂,七嬤就會白他一眼,拿起梳子來替他梳頭,或不肯穿新衣,七嬤就會臭罵著,把新衣甩給他,逼他穿上。

娘家人一個接一個而死,七嬤成了驚弓之鳥,隻怕五爹有個閃失,娘家斷了脈。偏五爹最頑皮倔強,讓七嬤成天為他捏著一把汗。有一次,他跟人打架,竟動了刀子。七嬤聞知,趕往娘家,一進門,也不稱“爹”,隻吼:“小子,你給我出來!”五爹不敢怠慢,忙從屋裏出來。牆高的男人,乖乖立在院裏。七嬤上前,啐到他臉上哭道:“刀子呢?把刀子拿上,把我也殺了。”五爹低頭道:“我錯了,再不敢了。你別哭。我不敢見你哭。”這麼一說,越說個七嬤放聲大哭,照臉抽了他幾大耳光說:“你還不敢見我哭?你再拿上刀子跟人拚去,把你拚死了,我哭你就見不上咧。你拚去呀,快拚去呀!”五爹也哭道:“我不敢了,真不敢了。”七嬤又啐道:“你給我說過多少回不敢了?哪一回頂用過?我掰著你耳朵說了又說,叫你甭逞強,你就是不聽我話。我叫你不聽我話,我叫你不聽我話!”抽他耳光,捶他胸脯,擰他屁股。五爹不敢逃,也不敢頂嘴,更不敢還手,隻會哭著說:“我不敢了,我不敢了。”老娘和村裏人拉開了七嬤。七嬤坐在老娘屋裏炕沿上,一會兒哭,一會兒罵,整整把五爹教訓了一上午。五爹就那麼端端正正站在院裏,動也不敢動,隻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