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硬幣
我回到家,沒有開燈,徑直回房間,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黑暗一層一層鋪麵而來,我睡不著。睜開眼睛,看見桌子上有一枚硬幣,冷冷的,亮鋥鋥的;看著窗外的月亮,亮鋥鋥的,冷峻刺骨。我起身拉上窗簾,房間徹底黑了,硬幣的寒光也消融在黑暗中。
夜,黑得很純粹,靜得也很純粹。好像時間也凝固在這樣的純粹中。我摸到硬幣,呆呆地站在黑夜裏,感受這份純粹,每一次呼吸都變得純粹,每一秒鍾都過得純粹。好像連自己都凝固在時間裏。
我的指尖摸索著硬幣的印記,是數字。我明天就要死了,剩下小沫一個人。
我把硬幣反過來,是人頭。小沫明天就要死了,剩下我一個人。
死亡這件事情交給硬幣,簡單地失去色調。會痛嗎?會怕嗎?該怎麼死?
這時候,我竟然失去了主見,平時引導小沫去思想的我,現在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懦弱地像一條小蟲,裹在黑暗的絲繭中。我怕活,害怕活得落寞,活得摧殘;我也怕死,害怕死得難看,死得痛苦。說到底,我隻是一個害怕的膽小鬼。
我想起小沫堅定的目光,或許她才擁有真正的堅強,她是真的不怕死,所以她也一定不會怕活著……
房門外傳來門鎖鬆動的聲音,驚破了凝固的時間。我滑進了被窩,盡管知道根本沒人會推房間進來。
腳步聲平息之後,靜默很快湮沒這個夜晚。堙沒死亡前的時間。
手中的硬幣被攥地溫熱,隻是生硬的觸感一直咯著心,依舊睡不著,睜著眼睛到天亮。或許我應該換一枚硬幣。我心裏這樣想
——換一枚兩麵都是數字的硬幣!!!
或是一枚兩麵都是人頭的硬幣??!
我還不清晰小沫的計劃,但我心中卻有一個計劃。生,或許就是一種寄托,寄托在這世界上,是物質上的存在;或者寄托於某一個人身上,那被稱為情感上的存在。我想給小沫一個驚喜,但不知是驚大於喜,還是喜大於驚。
我仿佛看到,當硬幣拋上天空。我們凝視著它,飄過的白雲,劃過藍天。硬幣轉過一麵,又一麵。旋轉著,旋轉著,好像越來越慢,而世界越轉越快。快得讓人眩暈。然後,我看見硬幣的兩麵,還有小沫的微笑。
小沫會活著。與其讓硬幣草率地決定我們的生死,在翻起硬幣之前,就讓我決定小沫活下去。這個城市流通著各種各樣的**,尋找甚至定製一枚兩麵都是數字的硬幣並不是難事。
早晨朦朧的微光淺淺地透過窗簾。新的一天,驅散了黑夜。
死亡前的白天過得很快。
天大約快黑下來了。天空都是灰暗的,稠一點的是雲。但從陰暗的實驗室的窗口看去,天還是灰暗的亮,實驗室內已經是陰暗的黑。風吹得纏繞在窗戶鐵欄上的藤葉簌簌作響,就貼著耳邊響。我感到一點涼涼的,是冷風吹進來了,吹著荒廢的氣息。實驗桌上黑地一塊一塊的,那是已經印入的灰塵。開裂的大理石地板上,長出一小塊苔蘚。隨處都是橫倒歪斜的瓶瓶罐罐。我和再一次來到實驗室。
“有時候,謀殺案就像一塊大石頭,能夠驚起生活的巨大波瀾。”小沫說,“若是沒有這種人心不古的事情,乏味的不僅僅是生活,更是人性。大家也願意去關注這樣的事情。驚訝,詫異,評論,指責……”
小沫笑得很坦然。“其實我不明白謀殺的意義。事實上,我們連什麼是犯罪都不了解。但我覺得謀殺作為一種犯罪,值得稱為藝術。比起其他犯罪,它的動機豐富多樣,表現了多麵的人性,情緒波動,心理精神的衝動;它的手法也五花八門,福爾摩斯也常沉醉在謀殺者的智慧藝術中。”
“最重要,謀殺給死亡染上神秘的色彩。一個人最平凡的應該正是他的死亡,無一例外,稀鬆平常。但謀殺卻給死亡以許多未知,讓死者的死波瀾不止。這份神秘,惹人深思,受人矚目。正如人們早已忘記19世紀大不列顛帝國奢靡下腐敗的黑暗,念念不忘的是開膛手傑克留下的不解之謎。平凡的藍可兒也是因為不可思議的死亡,而讓世界關注。”
“謀殺,正是我們需要的巨大痕跡”說到這,小沫甚至有一些激動,“就在這裏,這個被廢棄的角落,一個偉大的謀殺藝術,將升華我們的生命和死亡!”
“密室殺人!”
小沫笑得有一些張狂。我安靜地聽著,但我卻感到一點恐懼,不知這份恐懼是來源於死亡,還是來源與小沫密室殺人的想法。無名的液體劃過我的唇角,恐懼由身體各處漸漸彙聚,我的身體變得僵硬,無法伸出手去抹掉唇角的液體。是屋頂漏水,還是——
“琳,別哭,我們說好了要堅強。”小沫伸出手,拭去我唇角的液體,“沒有人告訴我們該怎麼活著,沒有人告訴我們要怎麼去死。庸庸擾擾的生活,為什麼不能舍棄。”
小沫說著,又恢複平淡的微笑。這微笑告訴我,她對死亡的堅定。
小沫告訴我,“活著的人去殺死要死的人。”
這就是小沫的計劃,她一定早就打算好了。她笑得太坦然,我知道我無法去反駁她,也無法去拒絕她。但小沫會活著。
“一次定生死,決定人生死這麼殘忍的事情,我忍受不了兩次隨機選擇”我遞出準備好的兩麵數字硬幣,“為了公平,我提供硬幣,你來投擲。”
“叮咚”
我聽到一聲清脆的金屬碰撞聲音。回過神來,就嗅到實驗室荒廢的氣息,灰暗的光線下,我看見小沫,一個微笑的小沫,“琳,你做好準備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