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沫死了小沫死了。我唯一的朋友,死了。這個念想像是植入大腦的病菌,一發不可收拾,迅速躥到身體每一個器官,我的胃、我的皮膚都在感知小沫的死亡,一種空洞的存在。我不懂得去逃避它,也惰於去逃避它。一個人死了,不過是消散不見。就像泡沫,悄悄地浮到空中然後破碎,能算什麼?隻是半夜會突然醒來,茫然看著窗外的黑夜。漆黑的玻璃上,隱隱約約映著一個狼狽淚痕的麵容。已經好幾日了,小沫沒來上學,也沒回家。人間蒸發一樣。對,和人間蒸發一樣,失卻了痕跡。小沫的失蹤,老師不曾言及,同學們也不在意是否某個桌位空了一個人。大家還是一如既往,上學,放學。我也沒有多說什麼,也不願和別人多說什麼。我所想說的什麼便是小沫遺留的唯一痕跡,可是連小沫自身都被拋卻地這般空洞,我又何必去說什麼。世界一如既往。隻是我更孤寂。我窩在角落。即便不窩在角落,我也陷在一個陰暗的角落。它能掩藏我的許多,予我在暗處的安全感;抑或它本身就是這份迷失的安全感,一種精神麻醉,會讓人上癮。就像**,吸食**的行為,就刺激地令人無法自拔。沒有小沫,與我親近的便是這個陰暗的角落。但陰暗阻隔不了漠視的眼神,它們在角落的邊緣,像是要吃人的空氣,一點一點向我迫近。麵前的每個人都一樣,他們也是一堆泡沫,吵吵嚷嚷、唧唧喳喳,擁擠在一起。他們不是小沫,不是我的朋友。隻是一堆肥皂沫。但不起漂白作用,隻會抹黑。他們勾肩搭背,接耳交頭,笑得很燦爛,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卻散著兀鷲般腐敗的氣味。我知道他們又在嘲諷一些什麼。他們總在塗黑一些什麼。在成年的臨界點,他們首先學會的就是惡意挖苦與利己的小心眼。然後用此包裹著他們的低趣味。我的抽屜裏會堆滿垃圾,我的作業本被人撕毀,他們唧唧喳喳討論謠言……沒錯,那依舊是小軟、王俊、龔有晨做的。做完一切之後,又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冷漠地看著我。小沫,沒有你,排擠我,成為他們唯一消遣。每天上學隻是為了等待放學。然後獨自在角落詛咒小軟、王俊、龔有晨。小沫你知道嗎?沒有你,我的詛咒似乎更惡毒了。而我的眼神有時還會嚇到這幾個混蛋,仿佛我的眼睛每天就是為了對他們散發怨氣。但這對小軟沒有用。他會回以最惡狠狠的眼神,用以偽裝懦弱膽小的凶惡,包裹著無知、膚淺。有時候無知與膚淺本就是一種凶惡。那是小軟,人如其稱,擁擠在無聊的人群中獲得一點慰藉的一個軟蛋。他注意到我他的嘴唇在微微浮動,我看出來了,他在說,“臭**!”“愚蠢!”我想對他說,沒有開口。因為你不在,他對我來說,也與所有人一樣。那種程度的凶惡,成不了劃傷我的利器。我隻看到小軟臉上劃滿凶惡的傷痕。因為凶惡想要成為利器,首先要先在自己臉上劃上幾刀。對了,他們大概也知道你失蹤了。盡管這不影響他們惡趣味的行為。然後,我發現大家竟然都是知道你的失蹤!這幾日,大家討論的並不是我,反而是你!這太讓人詫異了,他們竟然對於失蹤的你有這麼多關注!口風是無意中從其他班的同學漏出,他們議論紛紛,在廁所,在操場,在學校的小亭子……都是他們信息交流的場所。“那個她,好像被人**了?”“不是**,是**。聽說還賺了一大筆。”“是當小三吧,然後那男人還翻臉不認人了!”……一看到我,他們就不敢再議論了,避開我遠遠的,他們害怕我的眼神,害怕我對你的關懷。他們的話題還有很多,一下子口風就變了。全世界隻有我知道你的失蹤,是一次多麼無辜多麼絕望的逃避。陰暗的角落都容不下一個幹淨的小姑娘,離開了陰暗的角落,世界上還有什麼地方你能去?這個地方在小沫的心中,於是她隨心去了。就這樣憑空消失了。沒有痕跡。但有記憶。記憶是很奇怪的東西,總會不經意喚醒許多平日不在意的事物。但記憶算是一種痕跡嗎?人類摸索著記憶能找到什麼呢?對小沫的這份殘存記憶,讓大家終於意識到原來有一個女孩消失了。不是逃學,不是迷路,她就這樣消失了。小沫消失數天後,學校裏對小沫的瘋傳越演越烈,那天小沫爺爺第一次來學校,擠在班主任的辦公室前,與老師大吵一架。我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老師們再也無法無視這樣的現狀,早操演講、班會課上多多少少都會提及一些。學校好久沒這麼熱鬧了!而我依舊淹沒在這片熱鬧中。他們滿世界地尋找小沫,卻沒有人來問我關於小沫的事情,好像不知道我也是你唯一的朋友。全世界都在喊“小沫”,隻留下一個小角落,讓我孤單。但我也在心裏喊著“小沫”。在白日,在夜晚,看著窗外,然後感受到冰冷的液體從眼眶溢出。“小沫不會是死了吧”在某一刻,我突然有這種念想。對於消失不見的人,一個合理的猜測。僅僅隻是猜測。很快,我發現我錯了,我不該有這種念想。這念想就像黏在腦袋裏的口香糖甩也甩不掉,而且一甩你就會感覺它吸附你的神經的強大黏力,它在拉扯你的腦袋,它在拉扯你的神經。這樣的思想是恐怖的,一旦種下,就再無法脫離。等到深夜的時候,我才發覺,隻是幾個小時。那個念想在我的體內不斷發育,它不僅是口香糖,而是寄生蟲,而是一種病菌,它汲取我的恐懼,不斷分裂,粘附到我體內的每一個器官。然後一發不可收拾,我的胃、我的皮膚,都在感知小沫的死亡。我分不清這種感知是觸覺,痛覺,抑或是對溫度的感覺,全身沉溺之下,卻根本不明白。正如我不明白為什麼看著黑夜窗戶的玻璃映出幽深的麵容會這般憔悴,淚痕仿若是刻在玻璃上。漆黑,隻覺得很冷,很冷。我在想——“小沫死了?”二凶手不會是你吧?走過食堂,再向南,草地便禿一塊黃一塊,也有一簇雜草叢快到人的半身。那裏原本有一個學校的後門,因為不常用,便被封了。那裏還有一個荒廢的實驗室,鏽跡斑斑的鐵欄窗纏繞著蔓延地發狂的藤蔓;大門上的破鎖,依舊緊緊地咬住大門不放。這是校園的陰暗角落。平日沒有人來,即便來了也是清潔工倒下一堆垃圾,暫作處理。就像我所處的位置。一個班級的陰暗角落。所有人把我和小沫視作垃圾,然後倒在這裏,暫作處理。可是垃圾不及時處理,就會落地生根,慢慢融入這片陰暗。就像那個實驗室從廢棄那一刻開始,正如一個被拋棄的垃圾,而如今這棟滿布爬山虎的建築透著荒野氣息成為這個角落陰暗的象征。也或許,實驗室本身就成為這個角落的陰暗,荒草、雜物原本的陰暗都變成隻是一種陪襯。但陰暗的角落或許破敗,但並不肮髒。今天放學後,我走到這個荒廢的實驗室。我知道這絕不是無意的路過,沒人會順路路過一個死胡同。這是一份莫名其妙的心血來潮,這或許源自陰暗的我對所有陰暗都有親切的感覺,也或許是我懷戀小沫了。我和小沫也曾來過這裏。在昏黃的夕陽下,在幽明的月光下,荒敗的景致也有許多不同的氣氛。秋天的落日,已經淹沒實驗室之下,漏出一點微黃的光線,灑在破敗的雜草叢。我瞥了一眼,又離開了。荒草長得太過張狂,我怕想到小沫,“小沫死了”的念想也會張狂。“同學?”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你說這個實驗室能否再次被人群擠滿”“嗯?”我轉過頭。是一個陌生男子。陌生的不止是麵容,也是表情。令人說不清的怪異微笑。“你在找什麼?”他問我。“我沒有在找什麼”我對他的突兀感到反感,“這裏就是一個垃圾堆,能找什麼?”“但是我在尋找,我在找一個人。”他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我感到更加不舒服。他繼續說,“說不定你也認識她。”“小沫?”我心裏一瞬想到她,但又覺得不可能,小沫怎麼會認識這麼奇怪的男人。他突然貼近我的耳朵,“說不定……”“神經病!”我感到驚嚇,疾步走開。秋天的夜來得很快,我走出幾十米,夜黑已經吞噬了那一點點落日,我回過頭,甚至整個實驗室都要被黑夜吞下。看不見雜草,看不見垃圾,連方才那個奇怪的男人全都看不見了。再一次看見那個男人,是第二天。實驗室周圍擠滿了人,小沫也已經被找到了。是他找到了小沫。在荒廢的實驗室,在那長滿雜草,堆滿著垃圾的實驗室。荒廢的實驗室,鏽跡斑斑的鐵欄窗纏繞著蔓延地發狂的藤蔓;大門上的破鎖,依舊緊緊地咬住大門不放。他知道你在裏麵。保安撞開大門。你果然在裏麵。慘淡的光線灑在你的臉上、白稚的肌膚上。你靜靜地躺在那裏。隻是胸口上滲開一片暗紅的血漬,宛如雪地上綻開的紅玫瑰。鞋子、裙子,小沫整個人都是潔白無漬,沒有濺落一滴血液。泛著紅暈的臉上淺淺的微笑。隻是安靜地倒在地板上。像個公主,吸血鬼公主。就像新生的克勞蒂亞。抓著手裏的鑰匙,好像靜靜睡著了、、、他呆呆地看著你,呆呆地佇立在門口。好像也被你的美所震撼。很快,警車包圍了學校。好像有恐怖分子襲擊學校,正來增援一般。煤體也第一時間,衝進學校。同學、老師也開始關注你了。全世界都在喊“小沫”!在我認知的全部世界裏,全是在呼喊“小沫”。這不是角落,這是世界的中央!這就是所謂幸福?小沫你真的好幸福!“說不定,我要找的就是你!”他湊近我,對我說。這是約定的幸福。我也會隨著你的幸福,更幸福的。“凶手不會是你吧?”他,來到我麵前。帶來所有的警察、記者、同學、老師、叔叔、阿姨......那一刻,那一刻,我真的要窒息了。小沫看見了嗎?所有人都在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