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小恥以構大怨,貪小利以亡大眾;春秋有其戒,晉先軫是也。先軫欲要功獲名,則以秦不假道之故,請要秦師,襄公曰:“不可。夫秦伯與吾先君有結,先君一日薨而興師擊之,是孤之負吾先君,敗鄰國之交而失孝子之行也。”先軫曰:“先君薨而不吊贈,是無哀吾喪也;興師徑吾地而不假道,是弱吾孤也;且柩畢尚薄屋,無哀吾喪也。”興師。卜曰:“大國師將至,請擊之。”則聽先軫興兵要之殽,擊之,匹馬隻輸(輪)無脫者,大結怨構禍於秦;接刃流血,伏屍暴骸,糜爛國家,十有餘年,卒喪其師眾,禍及大夫,憂累後世,故好戰之臣不可不察也。
魯哀公問孔子曰:“予聞忘之甚者,徙而忘其妻,有諸乎?”孔子對曰:“此非忘之甚者也,忘之甚者忘其身。”哀公曰:“可得聞與?”對曰:“昔夏桀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不修禹之道,毀壞辟法,裂絕世祀,荒淫於樂,沈酗於酒,其臣有左師觸龍者,諂諛不止,湯誅桀,左師觸龍者,身死,四支不同壇而居,此忘其身者也。”哀公愀然變色曰:“善!”
孔子之周,觀於太廟右陛之前,有金人焉,三緘其口而銘其背曰:“古之慎言人也,戒之哉!戒之哉!無多言,多口多敗;無多事,多事多患。安樂必戒,無行所悔。勿謂何傷,其禍將長;勿謂何害,其禍將大;勿謂何殘,其禍將然;勿謂莫聞,天妖伺人;熒熒不滅,炎炎奈何;涓涓不壅,將成江河;綿綿不絕,將成網羅;青青不伐,將尋斧柯;誠不能慎之,禍之根也;曰是何傷?禍之門也。強梁者不得其死,好勝者必遇其敵;盜怨主人,民害其貴。君子知天下之不可蓋也,故後之下之,使人慕之;執雌持下,莫能與之爭者。人皆趨彼,我獨守此;眾人惑惑,我獨不從;內藏我知,不與人論技;我雖尊高,人莫害我。夫江河長百穀者,以其卑下也;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戒之哉!戒之哉!”孔子顧謂弟子曰:“記之,此言雖鄙,而中事情。詩曰:‘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行身如此,豈以口遇禍哉!”
魯哀侯棄國而走齊,齊侯曰:“君何年之少而棄國之蚤?”魯哀侯曰:“臣始為太子之時,人多諫臣,臣受而不用也;人多愛臣,臣愛而不近也,是則內無聞而外無輔也。是猶秋蓬,惡於根本而美於枝葉,秋風一起,根且拔也。”
孔子行遊中路聞哭者聲,其音甚悲,孔子曰:“驅之!驅之!前有異人音。”少進,見之,丘吾子也,擁鐮帶索而哭,孔子辟車而下,問曰:“夫子非有喪也?何哭之悲也。”丘吾子對曰:“吾有三失。”孔子曰:“願聞三失。”丘吾子曰:“吾少好學問,周遍天下,還後吾親亡,一失也。事君奢驕,諫不遂,是二失也。厚交友而後絕,三失也。樹欲靜乎風不定,子欲養吾親不待;往而不來者,年也;不可得再見者,親也。請從此辭。”則自刎而死。孔子曰:“弟子記之,此足以為戒也。”於是弟子歸養親者十三人。
孔子論詩至於正月之六章,戄然曰:“不逢時之君子,豈不殆哉?從上依世則廢道,違上離俗則危身;世不與善,己獨由之,則曰非妖則孽也;是以桀殺關龍逢,紂殺王子比幹,故賢者不遇時,常恐不終焉。詩曰:‘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蹐。’此之謂也。”
孔子見羅者,其所得者皆黃口也,孔子曰:“黃口盡得,大爵獨不得,何也?”羅者對曰:“黃口從大爵者不得,大爵從黃口者可得。”孔子顧謂弟子曰:“君子慎所從,不得其人則有羅網之患。”
修身正行,不可以不慎:嗜欲使行虧,讒諛亂正心,眾口使意回,憂患生於所忽,禍起於細微,汙辱難湔灑,敗事不可後追,不深念遠慮,後悔當幾何?夫徼幸者,伐性之斧也;嗜欲者,逐禍之馬也;謾諛者,窮辱之舍也;取虐於人者,趨禍之路也,故曰去徼幸,務忠信,節嗜欲,無取虐於人,則稱為君子,名聲常存。怨生於不報,禍生於多福,安危存於自處,不困在於蚤豫,存亡在於得人,慎終如始,乃能長久。能行此五者,可以全身,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是謂要道也。
顏回將西遊,問於孔子曰:“何以為身?”孔子曰:“恭敬忠信,可以為身。恭則免於眾,敬則人愛之,忠則人與之,信則人恃之;人所愛,人所與,人所恃,必免於患矣,可以臨國家,何況於身乎?故不比數而比疏,不亦遠乎?不修中而修外,不亦反乎?不先慮事,臨難乃謀,不亦晚乎?”
凡司其身,必慎五本:一曰柔以仁,二曰誠以信,三曰富而貴毋敢以驕人,四曰恭以敬,五曰寬以靜。思此五者,則無凶命,用能治敬,以助天時,凶命不至,而禍不來。友人者,非敬人也,自敬也。貴人者,非貴人也,自貴也。昔者吾嚐見天雨金石與血;吾嚐見四月十日並出,有與天滑;吾嚐見高山之崩,深穀之窒,大都王宮之破,大國之滅;吾嚐見高山之為裂,深淵之沙竭,貴人之車裂;吾嚐見稠林之無木,平原為溪穀,君子為禦仆;吾嚐見江河幹為坑,正冬采榆葉,仲夏雨雪霜,千乘之君,萬乘之主,死而不葬。是故君子敬以成其名,小人敬以除其刑,奈何無戒而不慎五本哉!
魯有恭士,名曰機泛,行年七十,其恭益甚,冬日行陰,夏日行陽,市次不敢不行參,行必隨,坐必危,一食之間,三起不羞,見衣裘褐之士則為之禮,魯君問曰:“機子年甚長矣,不可釋恭乎?”機泛對曰:“君子好恭以成其名,小人學恭以除其刑,對君之坐,豈不安哉?尚有差跌;一食之上,豈不美哉?尚有哽噎;今若泛所謂幸者也,固未能自必,鴻鵠飛衝天,豈不高哉?矰繳尚得而加之;虎豹為猛,人尚食其肉,席其皮;譽人者少,惡人者多,行年七十,常恐斧質之加於泛者,何釋恭為?”
成回學於子路三年,回恭敬不已,子路問其故何也?回對曰:“臣聞之,行者比於鳥,上畏鷹鸇,下畏網羅;夫人為善者少,為讒者多,若身不死,安知禍罪不施。行年七十,常恐行節之虧,回是以恭敬待大命。”子路稽首曰:“君子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