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 敬慎 11-17(2 / 3)

石讎曰:“春秋有忽然而足以亡者,國君不可以不慎也!妃妾不一,足以亡;公族不親,足以亡;大臣不任,足以亡;國爵不用,足以亡;親佞近讒,足以亡;舉百事不時,足以亡;使民不節,足以亡;刑罰不中,足以亡;內失眾心,足以亡;外嫚大國,足以亡。”

夫福生於隱約,而禍生於得意,齊頃公是也。齊頃公、桓公之子孫也,地廣民眾,兵強國富,又得霸者之餘尊,驕蹇怠傲,未嚐肯出會同諸侯,乃興師伐魯,反敗衛師於新築,輕小嫚大之行甚。俄而晉魯往聘,以使者戲,二國怒,歸求黨與助,得衛及曹,四國相輔期戰於鞍,大敗齊師,獲齊頃公,斬逢醜父,於是戄然大恐,賴逢醜父之欺,奔逃得歸。吊死問疾,七年不飲酒,不食肉,外金石絲竹之聲,遠婦女之色,出會與盟,卑下諸侯,國家內得行義,聲問震乎諸侯,所亡之地弗求而自為來,尊寵不武而得之,可謂能詘免變化以致之,故福生於隱約,而禍生於得意,此得失之效也。

大功之效,在於用賢積道,浸章浸明;衰滅之過,在於得意而怠,浸蹇浸亡,晉文公是其效也。晉文公出亡,修道不休,得至於饗國,饗國之時,上無明天子,下無賢方伯,強楚主會,諸侯背畔,天子失道,出居於鄭。文公於是憫中國之微,任咎犯、先軫、陽處父,畜愛百姓,厲養戎士,四年政治內定,則舉兵而伐衛,執曹伯,還敗強楚,威震天下,明王法率諸侯而朝天子,莫敢不聽,天下曠然平定,周室尊顯,故曰大功之效,在於用賢積道,浸章浸明,文公於是霸功立,期至意得湯武之心,作而忘其眾,一年三用師,且弗休息。遂進而圍許,兵亟弊不能服,罷諸侯而歸,自此而怠政事,為狄泉之盟,不親至,信衰誼缺,如羅不補,威武詘折不信,則諸侯不朝,鄭遂叛,夷狄內侵,衛遷於商止。故曰:衰滅之過,在於得意而怠,浸蹇浸亡。

田子方侍魏文侯坐,太子擊趨而入見,賓客群臣皆起,田子方獨不起,文侯有不說之色,太子亦然,田子方稱曰:“為子起歟?無如禮何!不為子起歟?無如罪何!請為子誦楚恭王之為太子也,將出之雲夢,遇大夫工尹,工尹遂趨避家人之門中,太子下車從之家人之門中曰:‘子大夫何為其若是?吾聞之,敬其父者不兼其子,兼其子者不祥莫大焉,子大夫何為其若是?’工尹曰:‘向吾望見子之麵,今而後記子之心,審如此,汝將何之?’”文侯曰:“善。”太子擊前誦恭王之言,誦三遍而請習之。

子贛之承,或在塗,見道側巾幣布擁蒙而衣衰,其名曰丹綽。子贛問焉,曰:“此至承幾何?”嘿然不對。子贛曰:“人問乎己而不應,何也?”屏其擁蒙而言曰:“望而黷人者,仁乎?睹而不識者,智乎?輕侮人者,義乎?”子贛下車曰:“賜不仁,過聞三言,可複聞乎?”曰:“是足於子矣,吾不告子。”於是子贛三偶則式,五偶則下。

孫叔敖為楚令尹,一國吏民皆來賀,有一老父衣麤衣,冠白冠,後來吊,孫叔敖正衣冠而出見之,謂老父曰:“楚王不知臣不肖,使臣受吏民之垢,人盡來賀,子獨後來吊,豈有說乎?”父曰:“有說,身已貴而驕人者民去之;位已高而擅權者君惡之;祿已厚而不知足者患處之。”孫叔敖再拜曰:“敬受命,願聞餘教。”父曰:“位已高而意益下,官益大而心益小,祿已厚而慎不敢取;君謹守此三者足以治楚矣。

魏安厘王十一年,秦昭王謂左右曰:“今時韓魏與秦孰強?”對曰:“不如秦強。”王曰:“今時如耳魏齊與孟嚐芒卯孰賢?”對曰:“不如孟嚐芒卯之賢。”王曰:“以孟嚐芒卯之賢,率強韓魏以攻秦,猶無奈寡人何也?今以無能如耳魏齊而率強韓魏以伐秦,其無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然,申旗伏瑟而對曰:“王之料天下過矣。當六晉之時,智氏最強,滅範中行氏,又率韓魏之兵以圍趙襄子於晉陽,決晉水以灌晉陽之城,不滿者三板,智伯行水,魏宣子禦,韓康子為驂乘,智伯曰:‘吾始不知水可以亡人國也,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魏宣子肘韓康子,康子履魏宣子之足,肘足接於車上,而智氏分,身死國亡,為天下笑。今秦雖強不過智氏,韓魏雖弱,尚賢其在晉陽之下也,此方其用肘足之時,願王之必勿易也。”於是秦王恐。

魏公子牟東行,穰侯送之曰:“先生將去冉之山東矣,獨無一言以教冉乎?”魏公子牟曰:“微君言之,牟幾忘語君,君知夫官不與勢期,而勢自至乎?勢不與富期,而富自至乎?富不與貴期,而貴自至乎?貴不與驕期,而驕自至乎?驕不與罪期,而罪自至乎?罪不與死期,而死自至乎?”穰侯曰:“善,敬受明教。”

高上尊賢,無以驕人;聰明聖智,無以窮人;資給疾速,無以先人;剛毅勇猛,無以勝人。不知則問,不能則學。雖智必質,然後辯之;雖能必讓,然後為之;故士雖聰明聖智,自守以愚;功被天下,自守以讓;勇力距世,自守以怯;富有天下,自守以廉;此所謂高而不危,滿而不溢者也。

齊桓公為大臣具酒,期以日中,管仲後至,桓公舉觴以飲之,管仲半棄酒。桓公曰:“期而後至,飲而棄酒,於禮可乎?”管仲對曰:“臣聞酒入舌出,舌出者言失,言失者身棄,臣計棄身不如棄酒。”桓公笑曰:“仲父起就坐。楚恭王與晉厲公戰於鄢陵之時,司馬子反渴而求飲,豎穀陽持酒而進之,子反曰:‘退,酒也。’穀陽曰:‘非酒也。’子反又曰:‘退,酒也。’穀陽又曰:‘非酒也。’子反受而飲之,醉而寢。恭王欲複戰,使人召子反,子反辭以心疾,於是恭王駕往入幄,聞酒臭曰:‘今日之戰,所恃者司馬,司馬至醉如此,是亡吾國而不恤吾眾也,吾無以複戢矣!’於是乃誅子反以為戮,還師。”夫穀陽之進酒也,非以妒子反忠,愛之而適足以殺之,故曰:“小忠,大忠之賊也;小利,大利之殘也。好戰之臣,不可不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