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城和水水(上)(1 / 3)

“後來總算知道了什麼是愛,但是那人早已遠去,消失在人海。於是品味著眼淚終於明白,錯過就代表往事不再……”

水水家在柳葉街的東麵,成城家在柳葉街的西端,兩端之間有一座小橋,短短的柳葉街就被這短短的橋分成短短的兩半,也為柳葉街的男孩和女孩劃分出兩個活動天地。女孩子們搖小船,“搖呀搖,搖到外婆橋”,到了橋頭自然就會止步。男孩子呢,賊爺爺逃到橋頭寧可被警伯捉住也決不會逃過橋來。經常挑了一擔蘿卜在橋下洗泥的葉無青睜著昏花的老眼看見這種情形,有一天禁不住感歎道:“男人和女人,唉,就象鍾裏麵的兩個齒輪,開始離得很遠,慢慢地就靠近了,靠得很近很近、近到靠在一起,然後又慢慢離開、離得很遠很遠……”

現在回想起來,是不是從小學裏他們就開始靠近?——水水不知道。估計成城也不會知道。正如水水不知道什麼叫鍾裏的齒輪,估計成城也不會知道一樣。哼,笨頭苯腦的成城,不是,是圓頭圓腦的成城,圓臉圓眼睛圓鼻子圓嘴巴,矮矮的個子坐在第一排,哼,水水可是坐在最後一排的。水水決不會讓偶然掠過成城的目光有絲毫停留。有時候她會看身邊的賈富貴,可是賈富貴不看她,——後來賈富貴承認自己那時“沒那麼賊溜”,歎一口氣,惋惜之情溢於言表,活該!有時候她會斜著眼珠瞥一下獨孤協,那小子的眼睛恨不得長在那個日本小姑娘鬆下庫代子身上,也是個好高騖遠不切實際的家夥,願他這輩子打光棍,阿門!最氣人的是誌文,本來象一棵枯幹的白菜倚在牆角,自從那個什麼朱槿轉學來了之後……簡直不象話!大家喜歡帶刺的朱槿是因為寂寞裏無法再麻醉自己,誌文,哼!

時間的齒輪把他們逼進了中學,而且、竟然把長高了的成城逼到了她的課桌上!環顧周圍,獨孤協坐在鬆下庫代子後麵,肆意地數著她的頭發而且永遠也數不完;誌文的大頭似乎和朱槿的小臉長在了一起;現在賈富貴變成了倚在牆角的幹白菜,雙眼失神地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是在尋找、還是在期待:“隔壁班的那個女孩怎麼還沒經過他的窗外……”

“水水同學,請你讀一下這篇課文。”老師站在她麵前,長滿了爛漫青春痘的圓臉象一個被雨水淋壞了的蘋果。課文?什麼課文?一朵雲彩遮住了窗外的日光。老師沒有叫她坐下而是換了一副臉色:“好,現在我們先請成城同學讀一遍這篇課文,請大家注意聽”——慘!成城是循規蹈矩的優等生(哼!)老師每次訓人的開場白就是“在同樣的槽裏吃同樣的草,為什麼有的同學能成為千裏馬,比如成城同學,而有的同學卻隻是蹙驢呢,比如……”大家用憐憫的眼光看著水水,成城讀完後老師滔滔不絕的指責將不可避免地陷她於滅頂之災……

“晉太元中,有水水讀書為業,讀入神,忘老師之臨近。忽聞霹靂聲,對麵不數步,並無別樹,怒發衝冠,嚴霜繽紛;水水甚異之……”成城讀到這裏,在全班同學遏止不住的爆笑聲中老師已經變成了顫抖的火山。臉上的爛漫青春痘也化作了憤怒的葡萄。水水忍不住瞥了成城一眼:他的書正打開著,翻在今天的課文《桃花源記》那一頁。他瘋了?……

水猶寒醉了,抽煙抽醉的。她總是抽煙也總是醉,總是在抽第一支煙的時候醉,也許是在抽第一口的時候醉吧?水水叫成城背她回家,成城很聽話,背了,沿著河邊的小路走。水猶寒有些清醒了,漸漸地精神也好了起來,開始和成城說話。成城很開心,笑容把汗珠都衝了下來——幾乎沒有女孩子和他一本正經地說過話,所以他甚至把藏在心裏的秘密都說了:他的遠大理想,畢業後開一個奶茶店,做各種各樣的奶茶,賣給大家喝。同學來了就五折優惠,不過水猶寒來了可以隨便喝——還有水水,他補充說。

水水把臉轉過去裝作不聽他們的交談。哼,誰要喝你什麼破奶茶!但是他們的話語拚命往她耳朵裏鑽:

“……奶茶店呀,名字就叫‘水猶寒’,你說好不好,表示奶茶喝起來很爽。”成城說。

“不好不好,冰奶茶有人喜歡有人不喜歡,還不如叫雲初暖,我就喜歡喝熱奶茶。”

“好好好,那就叫雲初暖……”

無聊!笨!為什麼不直接叫“城城”或者叫“水水”?哼!

……水水悄悄地離開了。葉無青還在橋頭賣蘿卜,朱槿走來買了一個——她沒有看見癡立的水水——咬了一口,“苦!澀!不好吃!”丟下蘿卜揚長而去。葉無青桔子皮般的老臉上又透出感慨:“人啊……你咬一口就走了、就忘了,你知不知道蘿卜心裏怎麼想?”

很久很久以後水水才重新理成城,很久很久以後水水才問他“水猶寒後來怎麼樣了?”——那已經是快畢業、快分手的時候了。

“我不知道呀,剛才還看見的。”成城若無其事地轉著圓腦袋和圓眼睛,順手拉住了經過課桌前的懶貓,“看見水猶寒沒有?”

懶貓沒心思。懶貓帶來的便當不知道被誰吃了正在懊惱,所以成城就把自己剛買的盒飯給了他,還有一杯奶茶,懶貓很感動立即就去探聽了,回來說水猶寒拿著一支煙在那裏咯吧咯吧地不知道在吃什麼。“也許,她是在,咀嚼自己吧”——懶貓說話就是這樣慢慢吞吞的,所以叫懶貓。懶貓還說:“你們,兩人慢慢談啦,水猶寒,不當電燈泡,我也不當啦。”

水水正要拿奶茶紙杯扔他,懶貓已經連人帶盒飯、奶茶都不見了。

天空不知道是什麼顏色的天空,季節也不知道是什麼的季節,風是懶懶的人也是懶懶的,懶懶地倒在草坪上拿一根草棍懶懶地嚼,身後是懶懶的腳步聲,哦,是水猶寒。水猶寒拿一支“鍵”牌香煙懶懶地抽著,欲醉、似醉。

“怎麼了,又失戀了?”水水問。她是真正地在關心水猶寒。聽阿婆說,阿婆象水水這麼大年紀的時候已經懷了媽媽了,而現在的她們還幾乎是孩子。水水覺得現在的社會應該進步點才是,但是她又不知道究竟戀愛該怎麼進步甚至不明白究竟什麼才算是戀愛,是一起喝杯奶茶、一起看午夜場?還是躲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讓“他”親一下臉?是親一下臉蛋為止呢還是更進一步?而且“他”是誰呢?或者誰才是“他”呢?

水猶寒重重地倒在她身邊的草地上:“天在旋轉,真美,醉人的感覺……失戀?不會。誰能讓我失戀?……夏夜的天空,醉了以後看上去就是旋轉的萬花筒。我的心是流星,他的心也是流星,於是相撞、爆炸,激起燦爛的火在迸放,即使離去,他心裏也有我的殘骸,我心裏也有他的碎片……”

水猶寒又醉了……

畢業的晚會篝火燃盡了最後的幹柴,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般的白色,大家還舍不得分開,還在討論今後打算做什麼。

話題是懶貓先惹起的:他暫時沒有沒有什麼遠大理想,隻是想到電影廠去當“襯紙演員”,他樂觀地希望“混個臉熟”之後某一天某“大牌”突然慣牌了,於是早已將台詞背得滾瓜爛熟的他脫穎而出挽狂瀾於既倒,順便為世界再貢獻一個阿懶的龍或者撕襪新哥,“到時候,我送票啊,各位,老同學,務請捧場,謝謝!”他夢幻般學著劉德華的動作致敬。

鬆下庫代子小姐打算回日本去,獨孤協表示他也要去——當然要等他賣掉“浪琴”手表、湊足路費以後,“到了日本就不怕了,我可以到東京大學去講《唐詩》或者《宋詞》,包括《元曲》,不過我更願意去早稻田大學教他們種晚稻,這樣可以有更多機會見到鬆下庫代子。”他聲稱他在鄉下“過暑”的時候種過晚稻。

誌文和朱槿表示他們各自家裏已經決定了讓他們考港大,以後有機會去哈佛或者劍橋,朱槿說不管誌文去那裏她都會跟著去,因為誌文吸煙,她必須每天為他蒸蜂蜜熬梨,“唉,要說愛他那不是很容易的事”朱槿感歎道。麥浪不說話老是盯著鄰班的火堆。水猶寒又醉了,她和水水一樣打算讀完大學然後去做白領然後嫁人,“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

最後連成城都忍不住透露了他那人所共知的秘密:他要開一家奶茶鋪,就開在他們家樓下,連店名招牌都請人寫好了,叫水水奶茶——他老豆原來一定要堅持叫“旺發”,否則就不出本錢,但是他也以辭職不幹以至離家出走、和葉無青一起去賣蘿卜相威脅,最後他終於勝利了。

水水轉過臉去,好象是在說:“天下叫水水的多呢,這和我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