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早已習慣了……
綾羽邊伸手將蓋住耳朵的長發撥往後麵,同時以直到不能再直的視線盯著巽看,開口道:
「現在不是該往餐廳移動的時間嗎?在我的認知當中,今天是沒有帶戰備口糧出門的日子。」
「嗯……你說得對。」
巽從座位上起身,此時他忽然看了右邊一眼。
「嘻嘻——」
原本坐在教室最後麵的貓子,不知不覺已出現在身邊,並且高興地握住巽的手指頭。個子嬌小又擁有一張娃娃臉的貓子,看起來頂多也隻有十來歲而已。不過,俗話說人不可貌相,這句話用在非人類的身上更是恰當不過。
貓子以閃閃發亮的雙眼仰望著巽,並用自己的頭不斷磨蹭巽的手臂。她真的是一個很像小貓咪的少女,說她是最適合扮演妹妹這個角色,似乎一點也不為過。對隻知道姐姐的巽而言,其實她還滿接近他心目中的理想妹妹形象,如果能夠撇開隻要一離開巽超過五公尺以上的距離,便會發動自爆這條法則不提的話……
巽用空出來的手撫摸貓子的天線狀頭發。
「那麼,我們就往餐廳出發吧。」
自從升上高中以來,巽總是會帶便當到學校解決午餐問題。便當菜肴當然是由巽動手烹調,之前原本每天早上都會規規矩矩地準備好自己及姐姐·津波兩個人份的便當,不過在多出兩名食客之後,事態也不得不多少產生一點變化。準備一人份跟兩人份的便當其實沒什麼差別,不過當人數增加一倍,變成得準備四人份的便當時,所需付出的勞力也同時暴增為四倍之
多。而與其說勞力令他頭痛,倒不如說食材的問題更使他煩惱。實際上,自從房子徹底倒塌以來,朝凪家的恩格爾係數已經竄升至進退維穀的地步了。如果每一天都得設法利用前一天所剩菜肴,來打理出隔天中餐便當的話,那真會令巽感到相當吃力。(譯注:經濟學名詞,指食物支出占總所得的比例。)
因此,今後便改采一周當中有三天帶便當,兩天到學生餐廳用餐的方式來解決午餐問題,不過去學生餐廳吃飯的費用,也得由巽想辦法籌措出來。綾羽在第一次見麵時,身上隻帶了共計一萬八千六百六十六元的現金,老早就已經見底了,至於貓子……更是打一開始便空手而來啊……
巽經由津波從中斡旋而得以前往打工的書店,已因為綾羽與《魔術師》所引發的戰鬥而毀於一旦,所以在好歹還擔任著教師一職的津波領到下個月薪水之前,他也隻能被迫過著這種相當勉強的飲食生活。
點三碗湯麵就夠了吧……
心中思考著餐費問題的巽,伴隨著如同貼身保鏢般纏在身邊的綾羽,以及露出一副無憂無慮笑容的貓子一同離開教室。
一想到得前往學生餐廳,巽頓時變得有點憂鬱。因為第四節下課後的學生餐廳,會搖身變成一座小小戰場。想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勢必伴隨著相當程度的辛勞。如果再加上綾羽那些
不合常理的行為,那隻會讓事態變得更加麻煩。就經驗上而言,不管餐廳是否為人口密集地帶,巽早就知道綾羽可能會采取什麼樣的舉動。所以現在的巽肩負著一項重大使命,就是設法不要讓綾羽在餐廳內造成任何人員傷亡。
幸好,既沒人想找對眼前所有人投以敵視眼光的綾羽麻煩,也沒有哪個笨蛋因為受到她的美貌吸引,而主動接近向她示好。因為在綾羽來到學校的第一天,這類角色幾乎都已被她驅逐殆盡了。
絲毫不打算隱藏起安心表情的巽,任由貓子掛在自己其中一隻手上,平安無事地抵達學生餐廳,隻不過當他踏進學生餐廳的那一瞬間,臉上卻浮現出目瞪口呆的神情。
「咦?那個人……什麼時候出現的啊?」
應該這麼說……
這間高中的學生餐廳麵積還算頗為寬敞,不過要是看見一張直到昨天為止都未曾見過的奢華圓桌,擺設在這個寬敞空間的其中一個角落,而且是剛好位於窗戶旁邊的最佳地點,就此占領了整間學生餐廳的某個區塊,那真的就另當別論了。
更何況……還有一名似曾相識的少女坐在那張圓桌的上位……
綾羽的眼角立時因怒意而上揚。
「那家夥在搞什麼鬼啊……?」
綾羽所說的那家夥,指的就是身穿S號學生製服,頭部側邊留著一束馬尾的金發少女。從外表看起來,她的年紀似乎比綾羽還小一點,但實際狀況為何,巽可是一點都不知情。
隻是浮現於這名少女臉上那完全無視來自於四麵八方的好奇視線,並將這間學生餐廳當成自家房間般不客氣的表情,以及雙眼所散發出來的銳利眼神,幾乎可說是與綾羽不相上下。
她的雙眼緩緩轉動,與巽的視線產生交錯,真是一雙不管何時看見,都充滿著挑釁意圖的眼神呢。
「你是……媛小姐,對吧?」
無視巽的輕聲詢問,綾羽大步走近這張豪華圓桌。
「媛,你這是什麼意思?」
媛搖晃著頭部側邊的馬尾,露出攻擊性的眼神仰視著綾羽。
「哼,為什麼我非得回答你的問題不可?我要出現在哪做些什麼,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吧!」
雖說回答的語氣及內容都帶有些許反抗期的感覺,不過巽確實也對她的出現感到疑問。而且現在回想起來,在第一次遇見媛的時候,她身上就已穿著這間學校的學生製服。難不成……
「你也是轉學生嗎……?」
巽將心中的疑問說出口,媛則讓她嘴唇所形成的へ字形變得越來越清楚。
「誰理你啊!是又怎樣?不可以是不是?」
「這……也沒有什麼不可以啦……」
巽有點提心吊膽地繼續詢問……
「從什麼時候開始呢?」
「從此時此刻開始啦!」
在大叫似地回答的媛身邊,有一道新的人影出現,手邊還推著一台銀色餐車。
「哎呀呀,這不是巽先生及綾羽小姐嗎?兩位午安啊。」
這是一名不管從哪個角度再怎麼看都是個女仆的妙齡美女。巽很清楚記得她那戴著小小圓框眼鏡的柔和容顏,以及她的名字。
「堇台小姐?」
「是。」
堇台邊將塞滿整台餐車的料理,一盤盤端至餐桌上。
「我也幫各位準備了所需的餐點,請各位上座。」
眼前的料理份量多到令人害怕,並且豪華至極。該說是滿漢全席呢,還是派對專用的全餐料理呢。還有一整隻烤火雞擺放在一塊超大尺寸的餐盤上……試問有哪問學校的學生餐廳,會將烤火雞這道料理寫在菜單上供人點購的?
「這道料理……」巽開口詢問。「是在哪做出來的啊?」
「是我向餐廳借用廚房所烹調出來的喔。」
堇台麵帶微笑回答,並開始將料理排列在這塊大到不像話的圓桌上。她口中的廚房,似乎是指學生餐廳的廚房。還真虧學生餐廳願意借她使用廚房呢……巽邊想邊準備就座,不過卻有人伸手用力扣住他的肩膀。
綾羽對媛投以銳利的眼神……
「我們才不接受施舍。」
並斬釘截鐵地開口拒絕。
「巽,你也不要乖乖接受她們的款待。說不定事後她們會寄一張金額龐大的請款單給你!」
「哎呀,您實在太見外了。」
堇台以其中一隻手的手背貼著臉頰,露出嫣然一笑。
「請您放一百二十個心。我隻是做料理做得太過起勁罷了,所以才一個不小心準備出太多道菜肴。反正媛一個人也吃不完,況且把這些好不容易才煮好的料理通通丟掉,未免也太暴殄天物了,不是嗎?」
巽其實非常非常想接受這一場午餐邀約。如果讓錢包持續變輕下去,他的精神層麵將無法
再維持原有的健全狀態,況且對身為朝凪家收支總管的他而言,若能夠因此省下一筆午餐開銷的話,除了心存感激之外,還是隻能心存感激。隻不過……正在周遭用餐的其他學生們所投射過來的視線,會令他感到有點在意就是了。
將自己準備的巨大圓桌搬進學生餐廳,並打算優雅地享受這頓豪華午餐的媛及堇台,乃是具體化的不合常識現在進行式代表,假設巽決定坐下來參與這頓午餐,那麼他一定也會被認定為是個沒有常識的人,這點自是無庸置疑。大家都對媛及堇台投以困擾的視線,不過看起來似乎也帶有些許羨慕之意。
正當巽還在煩惱該怎麼做之時……
「不行。」
綾羽展現出十分頑固的態度。
「不管是因為多麼無關緊要的事,總之我可不想再欠《劍精》任何人情。堇台,你是個值得信任的人,我也可以認同你的話語絕無一絲虛假。不過,你的主人又如何?我猜她一定會永遠記住今天這一餐的事,並於日後對我說出一些卑鄙下流的言詞,還死纏爛打地要我對此事表達戚激之意,我說的對不對啊?」
「你很羅嗦耶!」
砰,媛用力拍打桌子,並自椅子上起身,雙眼怒瞪綾羽。
「你才是個愛死纏爛打的家夥吧!死窮鬼妖精。哼!堇台!這餐桌上已經沒有菜可以給這個大笨蛋吃了!因為我要獨自一人吃光所有料理!」
「可是媛……」
堇台始終保持著和緩的笑容,她說:
「如果你因為愛逞強而吃太多東西,導致眼冒金星的話,屆時又會是誰得負起照顧你的責任呢?就我個人角度而言,邀請綾羽小姐等人與我們一起用餐,其實也是為了避免這種丟臉的事態發生,難道這樣有何不可嗎?」
「明明是他們自己說不要吃的嘛!」
媛很不高興地回話。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犯不著拿熱臉貼冷屁股嘛!況且話又說回來,為什麼我們還得幫綾羽他們張羅用餐事宜啊!」
「動手烹調料理的人是我耶……」
堇台那對藏於圓框眼鏡後麵的眼睛,浮現出十分溫柔的微笑。
「雖然綾羽小姐說不需要,不過我都已經煮好了。巽先生,你有什麼意見嗎?要不要留下來用餐呢?」
話鋒突然轉到自己身上讓巽感到有點緊張。
「呃……我嘛……」
他將眼神自露出可怖神情的綾羽臉上移開,眺望著眼前一字排開的豐盛料理。再仔細一看,貓子都已逕自選定位置坐下,雙腳還很高興地晃來晃去。
「我說綾羽啊,既然人家都特地開口邀請我們,在這種狀況下,拒絕反而是很失禮的行徑喔。要是我站在準備方的立場,我八成會覺得很不高興吧。假設有一天,綾羽你說不要吃我準備的便當,那我一定會覺得很失望。你隻要一視同仁看待這兩件事就可以了。」
巽的內心糾葛隻維持不到幾秒便告一段落。能夠省下一筆餐費,一想到今後即將麵對的三餐生活,省下這一餐所代表的意義實在很大。再加上堇台親手烹調的料理,看起來真的很好吃。嗯……我很想吃吃看。
「嘖……」
綾羽一臉不悅地陷入沉思當中,隨後她開口回問:
「換句話說,如果我們此時堅持拒絕接受邀請,反而會導致她們對我們懷恨在心?」
「……這個嘛……」
巽拚命地思索該如何回應。綾羽的思考模式還是一樣很偏向黑暗麵的解釋,不過巽知道這隻是因為她腦中充滿了過剩的危機意識所致。那就針對這點下手吧。
「嗯,就是這樣。不管是誰,一旦自己的好意遭到拒絕,都會反過頭來生對方的氣。堇台
小姐是出自一番好意,才幫我們準備了這桌豐盛菜肴。她們兩人……呃……基本上也算是我們的同伴,不是嗎?所以我們現在應該要照她們所說,坐下來吃頓飯比較好。況且……要是害她們產生怨恨之意,而變成我們的敵人,那綾羽你也會很頭痛,不是嗎?」
「……嗯~」
看起來明顯覺得很心不甘情不願的綾羽,聞言輕輕點了點頭。在一旁觀看整個過程的媛,則火冒三丈地站起來。
「真是夠了!態度幹脆一點好不好啊,你這個笨女人!」
究竟是偷偷藏在哪裏呢……八成是擺放在餐桌下麵吧……隻見媛站在座位,揮動一把幾乎與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木刀,並將刀尖指向綾羽。
「我倒是很願意在這裏跟你大打出手!因為我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裏啦!」
雖然這段台詞氣勢十足,但也因而讓綾羽得以冷靜下來。她很不耐煩地伸出手指頭推開刀尖說:
「媛,這是你家仆人所準備的料理,你還是設法通通吞下肚比較好。」
並以夾帶挑釁意味的語氣說道:
「如此一來,應該可以讓你那寒酸的各項身體數值,多少獲得一點提升才對。你何不特別下一番苦工,好讓你的胸部多長一些肉出來呢?」
媛的臉色瞬間飆至沸點,她伸手捂住製服的衣襟……
「你居然敢對我說出這種話!笨蛋笨蛋!你自己明明也沒有比我好到哪去嘛!」
然而綾羽很快地放棄繼續與媛吵架,轉而選定巽為談話對象:
「巽,你的話也不無道理。因為各世界的情勢尚不安定,導致現在究竟哪些世界是敵是友,連我也都不太清楚……不過截自目前為止,《劍精》與《科學者》並非敵人。《魔術師》已經明快地表明敵對立場,假設其他勢力也全都與我們為敵的話,此刻再將《劍精》逼成敵人,或許並非上策。還是說幹脆趁機在此解決掉她們算了……?」
趁著綾羽開始思考其他方案之前,巽拉著她的衣袖,引導她來到餐桌旁邊。當巽快速就位之後,綾羽也格外老實地坐在他身旁。不管再怎麼說,她其實還是很信任媛與堇台才對。像剛剛什麼施舍之類的台詞,肯定是因著綾羽與生俱來的高傲自尊心惹的禍,同時也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
「喂,你幹嘛自行挑位置坐下啊。我可是……」
「哎呀呀,媛。」
堇台語氣和緩地開始安撫她的心情。過了一陣子——
隻見媛刻意轉過頭去,還用力哼了一聲,堇台則像是致謝一般,向巽鞠了個躬。看起來就如同她很想對巽說:咱們都有個脾氣很拗的夥伴,彼此都辛苦了呢……
其中隻有一個人——
「哇——好棒的午餐喔,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耶——」
貓子很天真無邪地握著刀叉,並互相敲擊發出鏘鏘聲響,巽見狀不禁莞爾一笑。
跟殺伐的氣氛比起來,還是這種開朗的感覺要好多了。可以的話,巽希望再也不要見到那群很不吉利的魔術師們。如果大家都能生活在一個不會有人受到傷害,且能無憂無慮地彼此歡笑的世界裏,不知道該有多好——
巽一邊接受堇台的服務,心中一邊不禁產生這樣的期望。
硬要說感到慚愧的話,巽對占領了餐廳一角,並隻有自己這群人享用著宛如豪華晚宴的午餐一事,產生了一抹愧疚之意,不過他又隨即轉念說服自己,這樣總比綾羽與媛在這裏上演一場大亂鬥,平白浪費掉餐桌上所有美味佳肴要來得好多了……
「啊,對了。」
在享用堇台端著盤子親自夾給自己的煙熏鮭魚時,巽突然想起一事,轉頭看向坐在隔壁的綾羽。綾羽似乎已經完全看開,隻見她嘴裏塞滿了烤牛肉。巽在她耳邊說道:
「我勸你還是別吃太多比較好喔,因為下午還要進行體能測驗。」
綾羽一邊咀嚼嘴裏的食物,一邊直視著巽的雙眼好一陣子,隨後隻聽見她發出咕嚕一聲,將食物通通吞下肚。
「體能測驗……是什麼東西啊?」
雖然很希望她多少能夠注意一下學校所安排的既定行事,隻不過就算對人在教室裏,卻還是完全不會專心上課的綾羽提醒再多次,大概也無濟於事吧……
「什麼東西喔……呃……就是測試運動能力的活動啦。像是握力啦,花幾秒跑完五十公尺等等……」
「哦……那就是類似能力檢驗的活動嘛。」
綾羽一邊伸手接過堇台所遞出的一大盤通心麵一邊說道:
「這樣說我就能夠理解,因為我的國家也會舉辦同樣的活動。那是一種測量精靈力強弱的測驗,受測者可藉此得知自己最拿手的精靈力為何。」
「說到精靈力……」
巽以怕被周遭眾人聽見的微弱聲量對她說:
「我希望你能夠不要使用那種奇怪的力量。」
「什麼叫作奇怪的力量啊,我真沒想到居然會從你口中聽見此等侮辱——」
綾羽的雙眉頓時畫出充滿危險意味的角度,巽急忙解釋:
「我這話並沒有侮辱你的意思啦,我隻是希望你在體能測驗時,不要使用那股力量啦。因為綾羽你……隻要有心的話……呃……隨時都能發揮出比我們這種普通人類更加厲害的力量,
對不對?隻是這樣會有點困擾啊……」
「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麼困擾而言?」
綾羽一臉不悅地接著說道:
「對像我這樣的《妖精》而言,精靈力就跟呼吸一模一樣,如果我不能使用精靈力的話,那你還要我用什麼力量啊?」
「拜托,我們這個世界的體能測驗,隻是相當單純的一項活動。我當然也知道綾羽的精靈力是很了不起的能力,但你若在體能測驗時使用的話,會害你變得非常引入注目啊。」
「嗯……」
用餐刀卷起一團蛋汁培根通心麵的綾羽,好像突然想通了似的。
「也對,我都忘記這裏是《無屬》的世界,單純的基礎體力就代表一切,而下午就是為了測試基礎體力,才會舉辦體能測驗,是不是?」
「嗯,一點都沒錯。」
「我知道了。」
綾羽很出人意外地爽快答應。
「我就接納你的提議吧,身在此地,就該遵守此地的規定。原本我並不打算浪費時間去參加什麼體能測驗,因為那對我而言根本就無關緊要。不過……我有附帶條件。」
「啥……?」
不知綾羽會提出什麼條件的巽,顯得格外提心吊膽,結果綾羽隻是很小聲地對他說道:
「我討厭吃這玩意兒,我要你幫我處理掉。」
隻見她用筷子很努力地將灑在蟹肉炒蛋燴飯上麵的綠色豌豆,全都夾到巽的盤子裏麵去。被綾羽以一副宛如很想親口說出「怎樣,你有什麼意見是不是?」的表情直盯著看,巽也隻能一邊強忍著笑意,一邊回答:
「好啊。」
「感激不盡。」
總之,看見綾羽重新發動旺盛食欲的模樣,巽鬆了一口氣後,也重新享用起自己眼前的料理。
他覺得稍微安心了一點。
綾羽雖然早已在這間學校裏麵成為一名簡直無話可說的極端顯眼人物,不過巽內心實在很希望她不要再變得比現在更為引人注目。況且還有貓子在身旁,如果再任由她胡搞瞎搞下去,最後會連巽也變成受人矚目的怪人,真變成這樣那還得了……
「呼……」
啜飲著堇台所衝泡的普洱茶,巽不禁歎了口氣。
然而,巽的安心終究未能如願以償。
因為還有個全身帶著幾近爆發的氣力,卻找不到地方可以發泄的同班同學,衷心期待著即將於下午舉開的體能測驗。
此人名叫石丸文一郎,他等待午休時間的結束,已經等到很不耐煩。石丸那緊握雙拳,毫無意義地仰望天際,散發出如同野獸般驚人氣勢的身影,完全找不到任何死角。
雖然那真的是很自我本位,又真的很沒有意義的自信就是了……
體能測驗要花上連續兩節課的時間來進行,而且一年級的學生全部都得出動參與。
握力、反覆橫向跳躍及背筋力等較不占空間的運動項目,乃是在體育館內進行測驗。而跳遠與長跑之類的項目,自然是在操場上進行測驗。
巽及綾羽、石丸還有森村千夏所屬的班級,則是先進行在操場舉辦的各項測驗。
當然,班上所有的同學都穿著運動服,甚至連和各科課業一概無緣的貓子,也換上了同樣的裝扮,笑咪咪地緊跟在巽身邊。雖然她再怎麼看,都隻像是一名小學生,然而在這間學校裏
麵,再也沒有人會開口說出「那個小女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這種非常不解風情的吐槽話語。因為貓子已經成功地化身為一個隻能用「她本來就是這樣一個人,會對她產生疑問的人反而比較有問題。」這句話來加以形容的存在。她本人幾乎沒有什麼很顯眼的作為,隻是一味地緊跟著巽。隻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因為在她的行動背後,隱藏著一個不太為人知曉,巽也不希望有太多人知情的秘密。外表推測年齡約十歲,看起來隻會讓人認定是個天真小少女的貓子,隻要一離開以巽為中心點的半徑五公尺這個範圍之外,馬上會搖身變成一顆人型炸彈。而在一分鍾之後,她將會發揮可怕的爆炸威力,讓以巽為中心點的方圓三十公裏之內所有事物,全在轉瞬間灰飛煙滅。事情若真的搞到這種地步,巽肯定會感到頭痛萬分。因此貓子總是無時無刻待在巽的身邊,一步也不離開他。值得慶幸的是,貓子似乎具備著相當精準的空間石油能力,即便沒有用手銬或繩子綁在一起,也像是有一條看不見的絲線將她與巽連接在一起一樣,讓她得以很準確地待在距巽五公尺的範圍之內。
由於在巽的主觀認知當中隻把貓子當成妹妹一樣看待,因此這樣的認定也算是幫了巽一個
大忙。假設貓子是以更奇怪的人類相貌出現在巽麵前,即便她緊緊跟在巽的身旁,巽或許也會
對她產生另一種不同的情感。如此思考起來,將貓子——正式名稱為FRF——12TS·X005——送至這個世界的《科學者》,算是作出了一個很正確的決定,他由衷地感謝他們。
這先撇開不提,談回體能測驗吧。
集合在這座偌大操場當中的一年級學生們,當然全都身穿體育服裝,而綾羽的身影也出現在其中。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巽,早就知道綾羽是個穿著衣服反而能使其身材顯得格外苗條的女孩子,不過現在再重新審視一番,還是會令他很想發出讚歎的聲音。
一身苗條曲線加上背後飄逸的長發,並且交抱雙臂、擺出佇立姿勢的綾羽,在這沙塵飛揚的運動場上,看起來反而更加神聖耀眼。
而站在巽的身旁,轉頭環視著周遭狀況的綾羽,像是突然察覺到巽的視線一樣……
「怎麼了嗎?我穿的這套服裝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
她將整張臉貼近巽,並十分認真地直盯著他的雙眼。並不是她的視力不好,純粹隻是她習慣做出這樣的動作,然而隻不過是一介身心健全,且未經世故的男子高中生巽,卻不自覺地往後一縮。
「沒有啦……我隻是覺得這套服裝穿在你身上,還滿合身的……」
「你是指這套粗糙的衣服嗎?」
綾羽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套衣服,隨即抬起頭來。
「我真無法理解。這隻是一套十分樸素,純粹隻注重運動性能的衣服而已,不是嗎?這套衣服哪有什麼裝飾性可言呢?」
她伸手拉扯這件運動服的各個衣角。
「這套服裝的暴露程度似乎過於誇張,這樣簡直像是在對眾人宣稱『很容易造成擦傷』嘛!衣服的重量輕盈雖好,但布料未免也薄過頭了吧?」
巽頓時心跳加速。
「這個嘛……該怎麼說才好呢?呃……」
當然,巽根本無法詳細做出解釋,不過巽卻適時地靈機一動說:
「對了,你看看貓子,同樣衣服穿在她身上,很難以『合身』來加以形容吧?」
「咦——真的嗎?」
貓子一臉高興地回應。
「我穿哥哥的運動服,一點都不合身嗎——?但是人家很喜歡這套服裝說——」
外型數據大概跟十歲上下的小女孩沒啥兩樣的貓子,根本不可能在高中合作社買到合身的運動服裝。因此就算以「鬆垮垮」這個字眼來形容貓子現在身上所穿的運動服,都還嫌不夠貼切……
說真的,貓子其實並不需要跟著換穿運動服,隻是她卻以撒嬌語氣說出「人家也想要參加那個什麼體能測驗的活動——」這句話,而被她這麼要求,結果就是她也出現在操場上,巽的錢包也同時變得越來越輕。
不過因為她很可愛,就別計較太多了。
巽帶著始終麵露笑容的貓子,以及神情認真的綾羽,擠進正在整隊的班上同學之間。視出席號碼為無物的綾羽,帶著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跟在巽身邊,而原本就沒有出席號碼可言的貓子,也采取了同樣的行動。
體育老師吹響哨子,宣告體能測驗正式開始,緊接著又開始說明哪一班該從什麼項目開始進行測驗。巽瀏覽了在場所有一年級學生們的腦袋瓜子之後,小聲對綾羽說道:
「那個人沒有出現耶。」
「哪個人?」綾羽回問。
「那個叫媛的女生。」
「哦……我倒不認為那家夥會想參加這種可笑的活動。她肯定是躲在某個角落,邊眺望著我們的模樣,邊發出討人厭的訕笑聲吧。」
綾羽一臉不悅地說:
「其實我也一樣,要不是你人在這裏,我根本沒理由待在這個鬼地方耍寶啊。」
隨後,她又將臉貼近。
「巽,你聽仔細了。你要參加體能測驗也沒關係,但你還是應該以你的自身生命安全為最優先考量。特別是那個老師,他手中似乎拿著一把小型槍械,我想那八成是他做為護身用的武器,不過你得格外注意,別不慎遭到他的狙擊。總之,凡事交給我處理準沒錯,隻要他一做出
任何可疑的舉動,我就會馬上動手收拾他。」
「…………那不是手槍啦……那是用來打開始信號的道具槍,隻會發出聲音而已啦……」
「像這樣的主觀認定,有時反而會要了你的命啊!」
綾羽露出堅定不移的認真眼神。
「如果是《科學者》的話,連小孩子都能輕易針對武器進行改造,將致命武器偽裝成無害的道具。那把小槍可能早已被暗中調換成自動機動兵器也說不定啊。」
「我會小心一點。」
若不這麼回答,綾羽絕對不會善罷幹休。畢竟綾羽天生就是個無論看見什麼都會心生猜疑的人,雖然絕大多數場合都隻是她的杞人憂天,不過偶爾也曾發生過擔憂成真的狀況。自稱《魔術師》的雙人組,就時常現身提醒他這一點。因為那兩人怪歸怪,但看在巽的眼中,不過就隻是一名小女孩跟一名青年罷了……隻是他們身上都穿著頗奇異的服裝就是了……
那是一段不祥的回憶,巽用力搖了搖頭。
「我們首先要從五十公尺短跑開始喔。綾羽,我們走吧。」
因著朝凪這個姓氏的緣故,在各式各樣的局麵上,巽幾乎都得扮演起第一名上場人員的角色,即便是體能測驗也不例外。(編注:因為日本學校習慣以姓氏五十音排列當作先後順序依據,而朝凪的開頭發音正是五十音的第一個字A。)
綾羽並肩走在踏出步伐的巽身邊,貓子則是蹦蹦跳跳地跟在後麵。
要測跑步是沒關係啦……巽邊側眼看著貓子那像是天線般豎起的頭發,心中邊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他試著想像在全力奔馳的自己背後,亦步亦趨地緊追而來的貓子的身影。還真是一幅格外離奇的畫麵呢,而且……在五公尺以內啊……
貓子的腳力八成在自己之上,唯有這一點足堪令人感到欣慰。
***
熱血沸騰的高中一年級學生,擁有一身兼具粗獷精神與多餘躍動戚之肉體的石丸文一郎,如同生長在沙漠之中的仙人掌一樣,屹立於操場當中。
終於要一決勝負了。這將會是一場令男子漢的堅定意誌,源源不絕自毛細孔湧出的勝負對決。實在是夠了……現在的時節明明還隻是春天,這家夥的表現卻著實悶騷到不行。
「我等這一刻已經等很久了……」
石丸從排成一列,等待上場測試體能的同班同學中間推擠而過,主動走到最前麵,並放聲大吼:
「喂,前麵那個跟蹤狂魔女!」
聽見石丸那孔武有力的吼叫聲,巽、綾羽及貓子三人一同回頭。石丸絲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威風凜凜地走向綾羽。
綾羽麵不改色地開口:
「巽,跟蹤狂是具有什麼意思的修飾語呢?是某種車輛的品牌嗎?」
說出這句宛如刻意愚弄他人的話語。石丸側目看了因為不知該如何說明而麵露困擾神情的巽一眼後,逕自擋在綾羽麵前。
「與我一決勝負吧!」
由於與石丸的身高有一段差距,導致綾羽自然呈現出抬頭仰望的模樣。然而她臉上的表情卻找不到任何懼怕之意。
「勝負?我跟你嗎?」
綾羽的神情頓時變得有點險惡,她說:
「你果然是某個世界所派來的刺客嗎……也好。你敢堂堂正正地現出真麵目,這點確實值得誇獎。那麼……老實招來吧,你所屬的世界……是《不死人》呢?還是《邪神》?」
這八婆在說什麼鬼話啊……石丸怒火中燒。
「少給我轉移話題!」
他豎起手指頭,指著畫在操場上的白線。
「我說要藉這次的體能測驗,與你來一場純粹的勝負對決,少在那邊給我羅哩叭嗦地說些沒人聽得懂的鬼話,有膽就接下我的挑戰書!」
麵對火冒三丈的石丸,巽有點客氣地詢問道:
「我說石丸啊……你怎麼會突然口出此言呢?要跟綾羽一決勝負,這似乎——」
「你什麼都別說。」
石丸邊說邊強行讓自己臉上浮現出一道目中無人的笑容。這是他邊照鏡子邊經過無數次練習,才練就出這道氣勢十足的笑容。如果隻是一般對手的話,他絕對有自信,能夠隻靠這笑容就嚇跑對方。
不過……對綾羽毫無效果可言就是了……
「你先等一下啦,石丸——」
打斷巽發言的石丸,語氣粗暴地對綾羽大吼:
「是啦是啦,我之前的確二度敗在你手下。不過那都是因為你采取卑鄙手段所獲得的勝利。我可不準你宣稱突然動手襲擊我這點算不上是卑鄙手段。好,我當時隻因為你是女人就過於粗心大意的心態確實也有錯。所以!這次我絕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石——」
再三想要插話的巽,卻連續三次都遭到忽視。綾羽也隻是默默地瞪著石丸,誰先移開視線,誰就是輸家。這一點也是石丸擅自如此認定的。
「照常理來說,我是應該要好好回禮報答一番才對。不過,我這人的拳頭向來不打女人。所以我才會決定以這種和平的方式,來跟你做個徹底了結。」
「原來如此。」
綾羽麵不改色地點了點頭。
「我想我逐漸可以理解你的說辭了。叫石丸的……看樣子你隻是個純粹的《無屬》之人。雖然我心中對你還留有些許疑問,不過即便忽視你的存在,看來也不會造成什麼大問題才對。」
態度堅毅的語氣,自她那美麗的雙唇流泄而出。
「前幾天我的確動手打倒了你,但那是為防萬一而采取的行動。因為隻有事先認定接近巽的人均為敵人,這樣才能確保巽的生命安全。隻不過……你好像很不堪一擊。」
「少羅嗦!」
「如果你要我向你賠罪的話,縱然要我道歉再多次都無妨。反正我也不會為此戚感到疚。隻不過,若是事關勝負對決的話,那狀況就另當別論了。我可沒有那種美國時間,陪你玩什麼複仇遊戲。」
「你這混帳東西!」
石丸發出聲量渾厚的恫嚇之語,隻不過無論他再怎麼努力,似乎都無法使綾羽臉上的表情產生任何變化。
「你這個麻煩難搞的八婆,拜托你多少替巽著想一下好不好啊,被你這樣死纏爛打地一直賴在身邊,他怎麼可能會覺得好過啊!」
「嗯……這句話我可無法置之不理。」
綾羽眉間微皺,石丸內心則暗自竊笑,他知道對方就快要主動上鉤了。
「笨蛋八婆,你給我仔細聽好了!你啊,說什麼要保護巽的生命安全,但那根本就隻是你單方麵的說詞而已嘛!笑死人了!旁人聽了都會不禁想問:這個女人到底在說什麼鬼話?嗯!一點都沒錯,保護巽的任務,由我來擔任就好!從國中時期開始,這個角色一直都是由我來扮演的!我絕不會把巽交給你這個半途殺出的程咬金!」
聽見這段話,巽隨即垂頭喪氣地伸手抵住自己的額頭。光是看石丸如何依照自己的個性率性行事,就可清楚了解到他其實是個直腸子的大好人。問題在於他飄出這段台詞之時,似乎不慎讓一些無法事後補救修正的誤解參雜於其中。這下子該從哪個部分開始做更正才好呢……
「換言之……」
綾羽開口回問。
「你打算將巽從我手中搶走嗎?守護巽是我被賦予的最重要任務,而你要我放棄這項任務嗎?」
「沒錯!」
石丸不加思索地回答。
「你太礙眼了!你這瘋婆子,我要你現在馬上從巽身邊消失!哪來的守護?這種小事由我來負責就好!」
石丸伸出食指,憤然指向綾羽叫道:
「所以,跟我對決吧!誰能在這場體能競賽當中獲勝,誰就可以留在巽身邊,不管是要當守護者或其他角色都可以!這樣你可以接受吧?如何啊?我話說在前頭,我絕不會客氣喔。既然不是幹架的話,那就無男女之分了!」
麵對以裂帛氣勢發出豪語的石丸,綾羽展現出冷然態度。
「可以。」
她很幹脆地同意這項提議,並將臉貼近露出萬念俱灰的表情、在一旁低頭不語的巽,開口對他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