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逼出了他的身份,絕顏覺得貼在頸側的那股寒意消失,一種銳利的疼痛開始在她頸上跳動,像千根針在刺,全身的痛覺仿佛也被喚醒,集中在那一道血痕上敏感起來,不容忽視。她隻能勉強自己轉移注意力。
隻要他開口了,接下來就會是滔滔不絕的表訴。她想,這就像是炸毀了一道堤壩,封鎖已久的江水就會奔湧而出。
“果然,你才是真正該繼位的明王。”絕顏等著頸上的疼痛快點過去,起碼變得遲鈍一些。
穆非朝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忽然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像是聽到一件最可笑的事。
“該繼位的明王?”他笑著,神情中滿是不屑和嘲笑,“這天下都是我祖父的,你卻說一個小小的明王?”笑聲仍在持續,他的眼中浪潮洶湧,漫天巨浪仿佛可以吞噬一切,那是一種睥睨天下的神氣,“太祖皇帝雖然是本朝第一任皇帝,卻不是真正的開國之君。他的父親開拓了天下卻沒來得及登基稱帝就去世了,你知道他最中意的兒子是誰嗎?”
“是你的祖父?”絕顏輕聲道。
“太祖和他一起領兵,太祖的謀略卻不及他,該選誰作繼承人自然是一目了然。”
“也許太祖皇帝沒有領兵之才,但是他卻有治人之能,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謀臣為他效命?”
“要論陰謀詭計,自然沒有人及得上他。”穆非朝冷笑一聲,“就因為他的那些謀士獻言說我祖父雖然才智出眾,但是年紀尚輕缺乏曆練,所以太祖皇帝才得以承接大權。”
“那豈不是說他們的父親最後還是選擇了太祖皇帝?”
“但是這個選擇卻有一個條件。”穆非朝的目光又變得陰狠起來,“兄位弟承,在他之後要由我祖父來繼位。”
錯位版的斧聲燭影,絕顏在心中沉思,或者,是翻版的曹丕和曹植?不對,曹丕還毒死了他驍勇善戰的弟弟曹彰,照這裏明王的情況看來,比起文弱的曹植他更像是英勇的曹彰,而且兩個人還都是被親兄長毒死的。
“所以?”
“所以他承接大權之後,第一個要除去的就是我祖父。”
“那關於你祖父在宮中暴卒?”
“是他做的。他和祖父在祖父的宮中下棋,在旁邊的水果上塗了毒藥,他吃的是沒有毒的那一部分,祖父對此一無所知,所以連毒藥也一起吃了下去。”他的聲音突然有些顫抖,“最可恨的是,當年祖母見祖父中毒,忙命人用水給祖父灌水清毒,他卻早就下令打破了祖父宮中的瓶瓶罐罐,事態緊急,祖母隻能自己到井邊汲水,到了井邊才發現水桶也被人事先藏了起來,無法汲水。祖母一急之下就到別處找了盆缽去荷花池舀水,可是祖父已經——”他似乎說不下去了。
借著窗格中透過的月光,絕顏看到他眼中似乎有淚光在閃動。
“太遲了!”絕顏輕輕替他說完。連自己的親弟弟也不放過,這個太祖皇帝果然是心狠手辣,更不要說對柳任一家了。
“那麼掉包又是怎麼回事?”
穆非朝轉身背對著她走到艙外,很久沒有說話,絕顏幾乎要以為他與這夜色融為了一體。
“從我記事起,”他突然開口說話,聲音平淡,語調穩定,絕顏卻聽出在那之下一年一年重複疊加深深沉澱的痛苦。“我就隻見到祖母一個親人。雖然她不能常常來看我,但是我知道她很關心我,關心得無微不至。因為在這世上,她也隻剩下我一個親人。
她教我識字,教我下棋,又送我去師父那裏學武。費盡心血的栽培我,隻為了一件事,也是我學會的第一句話。”他停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氣,“報仇。”
一陣江風吹來,分外的寒冷。天上月彎如鉤,像是已被固定在了空中,無限孤獨。雲層飄過,夜黑得連江上的月影也看不清楚,絕顏走出船艙,站到了他身旁。
“你祖母識破了他們的計謀卻沒有聲張,因為她知道你們處於劣勢,在丈夫和兒子都已遭到毒手之後她不能冒險。所以她將計就計把你送走學藝,假裝疼愛那個假冒的孫子。”
“知道嗎?你很像我的祖母。”一陣沉默後,穆非朝看著她笑道。
絕顏沒有說話,任何一個妙齡少女都不喜歡被人和一個老夫人比較,即使他是想稱讚她的智慧。或者說,她自動把他的話當成稱讚。
“我有點不明白,除去你祖父之後,為什麼還要害死你們父子?”
“因為太後還活著,太後手中有先皇的遺詔,太祖要把位子傳給自己的兒子,就要先除去我父親。”
“太後就一點都沒有察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