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後的土司 六?(3 / 3)

李安說:“鋸子我倒是帶來了,隻是一個人不好使。”覃堯說:“要不要我給你幫忙?”李安抬頭看了看覃堯,說:“你不心疼?”覃堯溫和地說:“你沒見你砍的正是發蔸樹?那周圍已有好幾棵小柏樹正長著,被這樹遮了日光,砍了它倒是能長出一圈好樹來。”李安悻悻地說:“這麼說,我倒是給你幫了一個忙。”

覃堯說:“其實樹不樹的,又有什麼要緊?樹長出來就是讓人用的,世上隻有人才是最要緊的。”李安覺得渾身的勁都鬆了,他將斧子從那茬口裏拗了下來,懶懶地說:“既然你不在意,我又何必費這個勁。”

他又一次被覃堯打敗了,他想。

不過日子還長。他仍去山上砍了自己相中的那根杉樹來,做成一根標直的橫梁,中間畫好太極圖,兩頭分別用紅黑二色寫上乾坤二字。上梁之日,便請了幫忙的哥子,邀約龍船寨的老少前來,又親自上門去請了土司覃堯,言語之間,李安表現得十分謙卑有禮。

那天正午時分,覃堯登上了半邊岩,李安一見,忙撇下手裏的活計,攜了伍娘上前迎接。多日不見,這覃堯見伍娘滿臉喜氣洋洋,且體態豐腴,全然沒有自己猜想中的憔悴,心中便不由得像打破了五味瓶,辨不出是甜還是酸來。

那李安看在眼裏,忙叫伍娘端過一張凳子,請覃堯坐下。覃堯說:“上梁之時,大家還是站著為好。”李安說:“我看土司臉色不對,怕是頭有些發暈?”覃堯不語。李安臉上似笑非笑。

堂屋裏已站滿前來恭賀的土民。梯瑪燃香焚紙,祭祀眾神,屋架上放下繩索,將橫梁徐徐拉起,頃刻合榫安梁。梯瑪讚道:“來得早亦不早,主東上梁安好,來得遲亦不遲,主東上梁是時。主東坐的好屋場,正好坐到龍脈上,坐到龍頭出天子,坐到龍尾出宰相,若還坐到龍腰上,兒孫代代狀元郎。”

眾人喝道:“讚得好!——”

那李安滿麵春光,向四周拱手作揖,“多謝各位,今天真可謂雙喜臨門。”多嘴的人便問何為雙喜?李安道:“安梁算一喜,還有一喜……”他四下裏看看,然後一字一字地說:“今早得知,我妻已身懷有孕!”

眾人一片喝彩:“可喜可賀!”

“我一個外鄉人在這裏安家立戶,能有今天,全仗得各位扶持相幫。”李安徑直走到覃堯跟前,作了個大揖,道:“尤其要感謝土司你。”

覃堯神色恍惚,勉強一笑。

咂過米酒,李安恭敬地將覃堯送出門去。他喜悅地看著覃堯腳步不穩的背影,深知那人已被今日所見之事、所聽之言而刺傷。回到堂屋,他喜孜孜地一口氣咂下半壇酒,那伍娘做的米酒真是香甜,不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想這龍船河的人動輒載歌載舞,卻原來真的是興之所致。當下,便叫了伍娘到跟前,要她舞蹈一段。

伍娘有些驚異,啊啊地比畫著不肯。李安心生不快,道:“怎麼?難道我叫你不動,非要有的人才叫你得動不成?可惜那人已走開了去,要不要我再叫他回來?”伍娘眼生惶惑,一個勁地指著自己的肚子。李安又道:“你是說你懷了孕?我知道哇!可你剛剛有孕上身,未必就不能動彈?”

土民們自在一旁咂酒,並沒理會得他們夫妻的糾葛,李安心上一股熱流總也找不到奔突的缺口,正要進一步發作,似見眼前人影晃動,抬頭看是梯瑪覃老二,一雙眼睛幽幽地盯著自己。梯瑪緩緩地說:“……其實何必呢?”

李安說:“什麼何必?”

“聰明反被聰明誤。”梯瑪自顧說道。

李安心裏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