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最後的土司 一?(2 / 2)

覃堯微微點頭,並注意地看了他站立不穩的傷腿,那腿肚子上有兩個對穿的洞眼。一路在汩汩地流血,外鄉人滿山上嚼了不少草藥,好容易將血堵住,卻是鑽心地疼,想是已經潰爛腫脹,像有隻利嘴的鳥在傷處不停地啄叮。覃堯說:“你不如坐下來說話。”

外鄉人非常感激,送上殷勤一笑,也就席地而坐。土司覃堯繼續問道:“還不知你叫什麼名字?可是漢人?”

外鄉人點頭,說:“我叫李安,十八子的李,平安的安。”

覃堯說:“想你不知今天是我們土家的舍巴日,是一個十分要緊的日子。每年春分的舍巴日,我們都要祭祀上天祖先,祈求糧食還有你說到的平安。不知你聽懂了沒有?”

李安長長地“哦”了一聲,並不停地點頭,說:“土司你說得很清楚,我懂了。”

土司覃堯並不理會他的明白,說:“既是要緊,龍船河的人就絲毫不敢怠慢,取了最潔淨的泉水,用了鬆杉柏木,給上天祖先預備三牲供品,由沐浴過的童男童女奉至牌位前,卻是不敢有半點髒汙。”稍停又問,“這些你明白嗎?”

外鄉人李安聽到這裏,有些隱隱的不安了。

覃堯說:“你明白了這些,就不難明白你今夜所做的事情卻是將龍船河老少的祖先和眾神都得罪了,如若不趕緊謝罪,龍船河的災難會一年到頭。”

李安嘶啞了喉嚨問:“……你要我怎麼謝罪呢?”

土司覃堯一動不動地說:“將你的那隻手奉給上天吧。”

說話時節,龍船河的老少密密麻麻無聲無息圍攏,像築起一座圓形的城堡,篝火的閃動從一雙雙沉默的眼中掠過。兩條壯漢將一個巨大的木墩抬到李安麵前,木墩上血跡斑斑,縫隙裏嵌著白森森的骨頭碴子。壯漢提著那把解過黃牛的剁刀走近李安。

一陣冷汗洗過,又一陣熱血升起,李安突然開口說:“你不要砍我的手,你砍我的腿吧。”

覃堯有些驚訝,他揚了揚眉毛,這使李安看清他實際上長著一雙亮錚錚鷂眼,就藏在他濃濃的掃帚眉下。他問道:“為什麼?”

李安說:“我是個手藝人,留著手日後好做活。”

覃堯竟點了點頭。李安就咬著牙拖著傷腿站起來,一屁股坐到了木墩上。他動彈了一下,側身將一塊硌屁股的骨頭碴子撿起扔掉,再穩穩坐好,將那條傷腿在木墩上平攤整齊,說:“砍吧。”

李安雖衣衫襤褸渾身泥汙,但此時年輕的臉上卻坦坦蕩蕩,眉尖聚一股凜然之氣讓土司覃堯心動,他霍地站起,蹬蹬蹬走到李安身邊,欣賞地看著李安,“你不怕麼?”

李安苦笑了笑,卻不回避土司的目光,說:“你看我這一頭冷汗。怕過了也就不怕了。”

“那好。”覃堯說,“我會讓龍船河最好的醫師、最好的姑娘照護你。”

他手一擺,一道涼風閃過,砰地劇響,像冬天響過一聲遙遠的悶雷。李安看看四周,他想知道那聲音從何而來,人們卻將目光齊齊聚在他的身上。他低下頭,見自己的腿仍好端端攤在那裏,隻是膝下齊嶄嶄有了一道裂縫,一汪血像從家什裏漏出來似的不斷從那裏蔓延開來,眨眼就浸滿了整個木墩。他突然明白過來,兩眼一黑暈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