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說到狗,盧家驊確實麵目和煦了一點兒。但隻是片刻工夫,他就軟硬不吃地說:
“契卡嘛,我已經不在學校養了。”宋校長嚴肅起來。
“盧家驊,你一定要明白學校對你從來都是用心良苦……”
“對,我承認你們對我確實是用心良苦!”
“我現在鄭重地向你提醒:要尊師愛校。要遵守學校紀律。你應當知道,在學校,你是很有影響和號召力的人物。在遵守校規方麵,應當起表率作用。”
“我當然在起表率作用!”盧家驊瞪圓豹子眼盯著宋校長。“好吧,咱們來箅箅賬,看你在起什麼樣的表率作用!你是1963年入的我校,我提醒你別忘了入學的分數!來的第一學期,就把同宿舍的同學衣服扒光——有這事吧?高二時把一個同學嘴巴給抽腫了,因為你在學校養狗,人家告訴了老師;你還故意放狗擾亂認識家庭小組的活動,以致發生了人狗之爭一雖然曹慧子出身不好,但……“
“我說宋校長,你可要注意立場問題。你始終就有個立場問題。我再次提醒你,請你注意!”盧家驊一副居高臨下的模樣,讓宋校長頗有點摸不著頭腦。
“我的立場?我的立場怎麼了?”
“我給你舉這樣一個例子:咱們學校是不是有人跑到各個大學,請些右派教授來給高三同學講課?是誰叫去的?目的何在?”說完,他斜著眼睛看著校長。宋校長當然無法否認。她確實為了提高本校的升學率,專門挑各大學的右派(都是頗有名氣的“白專”教授)請來,給高三的同學解析曆年高考試題和自己院校的錄取標準、特點,甚至還押題,等等。那些被冷落多年的“右派”教授受寵若驚,講課還真使出了渾身解數。“眼下咱們國家階級鬥爭這樣激烈地展開,到處都在突出無產階級政治,你在幹嘛?你在突出什麼政治?讓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再度占領講台,拉同學進白專道路的屎坑,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你知道嗎?!”
“是呀,你說說看,我這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宋校長不動聲色的反問。
“你這是修正主義的問題!我們學習為什麼?在你眼裏,學生上學就是為了升學率,你標榜的成績也在這裏。但是我告訴你,我們上學是為了保衛社會主義江山永不變色!是為了加強和鞏固無產階級專政,盡管……我承認,盡管你平時也大講特講貫徹階級路線,叫大家進行階級鬥爭、憶苦思甜的教育,可都是幌子!你是故意用這種障眼法混淆、轉移批判資產階級、修正主義的這個主攻方向!你說你用心何在?!”
宋校長終於沉不住氣了。她激動地站起來:“盧家驊,我看你是太過分點了!你,你,你給我出去!”
盧家驊冷笑了一聲,大搖大擺地走出校長辦公室。
“嗬,那你是為民請命嗎?為誰請命?!真是好樣的!我說你也太狂妄了!你是在修正黨的階級路線!我沒空陪你,你如果不想在這兒說,就早早告訴我,咱們再找別的地方。有這樣的地方!你自己考慮吧!”
馬老師說完就走了。過了一會兒,來了校保衛組的一個男老師,讓楊豔跟他到另一間落滿灰塵的空宿舍裏。那老師重申了那幾條紀律:不許隨便出入,不許和他人接觸,不許擅自外出打電話……老老實實地交代自己的問題,直到組織對你有了結論才能自由行動!“什麼時候有結論?”
“那要看你交待得怎樣!”
“憑什麼這麼對待我?”
“憑你反黨!”
“我怎麼反黨?”
“你不老實!你幹的事兒自己還不清楚?”每到對方強硬起來時,楊豔就不再說話。她隻是瞪著眼睛看著對方,似乎想用目光看透那個不講理的人。但是對方根本就不在乎這個。他隻是露著麵對反革命的神情看著她。然後他把那張寫著種種紀律條款的紙張貼在宿舍門上,就走了。
楊豔坐立不安地在那間宿舍裏走動。事情嚴重了。真的。想到自己沒走上社會就在檔案裏記上一筆每次來個運動都要被提出來整治整治的黑色印跡,她真有點害怕。從此她在人生的路途中將背負著這個黑色的檔案躑躅,不被理解,遭人歧視,那是比認識家庭更沒有盡頭的改造曆程……相比之下,認識家庭還隻不過是個階段性的事情,說不定一走上社會就沒人再抓這件事一因為社會上充斥著地富反壞右還有什麼‘四不清’人員。雖然出身不好是個問題,但充其量隻被認為是壞蛋們的社會基礎,盡管不被信任,也不至於一來運動就挨整。可現在,自己已糊裏糊塗地跨過了楚河漢界。最糟糕的是,自己根本沒反對無產階級……卻從此被等同於反革命……等待她的將是沒有明天的黑暗。越想越灰心,越想越痛苦。她看見窗外在校園裏歡蹦亂跳的低年級學生,蕃地閃過幹脆打開窗戶一跳了之的念頭。她甚至用手推了推
窗戶,發現可以打開!幸好這念頭並沒再發展,她隻是昏頭脹腦地胡思亂想著。後來她終於趴在落滿塵土的桌上哭了起來。害怕、屈辱,還有委屈,混雜在傷心的淚水裏一齊往外湧。她也不知道哭了多長時間,但心情莫名其妙地輕鬆了許多,混亂的思緒像隨著淚水給哭出來似的,心裏也清楚了許多,她不像先前那樣不知所措了。
接下來她充滿憤懣:我怎麼了?!不就發表了一點自己的想法嗎?難道不是為了讓同學們在正常的氣氛裏生活?我沒妨礙誰,也沒打擊誰,更沒有反黨的意思,我是按照黨的教導才身體力行的,憑什麼把我關在這兒?還嚇唬我?!我就不寫什麼檢查,更不交待什麼“罪行”!看把我怎麼著!無非就是不上大學嘛?!不上就不上!天涯何處無芳草!
她突然拉開門,像沒任何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一樣,走出關押她的屋子。她走進盥冼室,在冰涼的水籠頭下洗了把臉,掏出手帕擦了擦,轉身順著樓道走出宿舍樓。沒發現有人阻攔她。
這樣,她發現了:雖然不允許上課,她卻落得個自由。從小到大,在學校裏,她還沒這麼寬鬆過!她嚐到了隻要你超脫,蠻不改,就能有輕鬆異常的甜頭。
看她破罐破摔了,沒什麼怕的了,馬老師和學校也沒采取什麼進一步的手段來處理她(也許是暫時吧)。無非是不上大學,無非是開除團籍,有什麼呀?呂成剛講話:君子不黨!一星期後,她又出現在班上。但已明顯地蔫了。
說來也真是溪曉,盧家驊自開學以來,始終就沒跟她說過話,甚至都沒正眼看過她。這很令楊豔思索了一番。
正是下午3點多鍾。透過教室的玻璃窗,能看見在操場上體育課的班級。楊豔從玻璃的反光中看見盧家驊正擰著眉頭,咬著鋼筆杆衝著黑板發愣呐!這家夥,在考慮什麼重大問題吧?她今天真想和他隨便地聊一聊。可如果盧家驊不願搭理我怎麼辦?不是自找難堪嗎?還是慎一慎吧。
下課鈴聲響了。楊豔獨自往校園外走去。多日沒去土城的荒野了。她想去那裏走一走。為避開跟蹤(說不準馬老師會怎樣對付自己),楊豔迂回著從另一條小路走,幸好土城沒有圍牆,跨過馬路就是四通八達的阡陌。誰知繞過一道小丘,她看見盧家驊正雙手插在褲兜裏,貌似閑在地吹著口哨,在小徑上溜達。楊豔連忙閃在小丘後麵。片刻之後,她悄悄地登上小丘頂部,再看盧家驊所在的方向時,已根本不見他的影子。正四處張望時,竟發現呂成剛出現在小路上!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成剛!”她飛快地跑下土丘。意外的驚喜使她臉色通紅。呂成剛顯然也很高興。一邊連連說著“太巧了太巧了”之類的話,一邊告訴她說,他下午就來到他們學校,看都在上課,就遛土城來了。他說他一直就惦記她的處境。誰知爺爺去世使他無法抽身。剛料理完爺爺的後事,報社又出了事兒……他真是焦頭爛額了!
“發生了什麼事?”楊豔吃驚地抬著頭看著他。“這正是我來找你的原因。你能不能把那個傻大個找來,你不是說他消息梃靈嗎?興許他知道點什麼。那個養狗的傻大個。”
“剛才,我看見他從這裏進了土城的荒野,可一轉眼就沒影了!”
呂成剛判斷他走不了多遠。他急切地想見他。便和楊豔一邊觀察地形一邊猜測盧家驊會躲到什麼地方。楊豔同時把自己被“軟禁”的情況和盤端給呂成剛。
他聽得直發愣。他完全沒想到短短的一兩個月會急劇地發生這麼多事。
“你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根本就不允許我向校外打電話,也不準回家!”
“有這麼嚴重!”呂成剛憤怒地要立即去找宋校長,告訴她所有的責任都在他呂成剛身上。“這樣能使我解脫嗎?況且,你的大名和身份早已都被我寫在交待材料裏……”她勸他別去,最好避免正麵交鋒,隻消打電話給宋校長,口氣強硬點,表現出很有來頭的樣子,看校方是什麼態度……呂成剛覺得這樣也成。正在邊尋盧家驊邊探討對策時,楊豔突然拉了呂成剛衣襟一下,她看見在一片長著密密的白樺樹和灌木叢的土山上,有個自己學校的學生鬼頭鬼腦地從樹幹後麵朝他們張望。楊豔一驚,她真怕那是校領導派來跟蹤自己的。馬上,她本能地和呂成剛拉開距離。那個樹後的腦袋也不見了。他們正要折到另一條小路,突然聽到盧家驊的聲音:“楊豔!”
楊豔回頭一看,剛才出現人頭的地方,已經出現了好幾個腦袋。盧家驊則站在最暴露的地方。
盧家驊流露著高中學生的自負。
“好吧,盧家驊電台現在開始廣播:當報社敏感的記者發現報社被接管的新聞的時候,卻發現沒有發表這條消息的地方。經過鄧拓用特製的金屬棒猛擊腦袋瓜之後,這些無冕之王才他媽發現,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為了戰備,各大軍區進行拉練和軍事演習。二野已經從山海關進駐北京。這是為什麼?敏感的‘無冕之王’因為不懂軍事,於是淪為傻六兒……”
的積極分子,出身自然清一色地好。大多還是革命軍人出身,真可謂根紅苗壯!
“蔡久久,你給他分析一番。”
蔡久久是個初一的小姑娘,還完全是個小孩樣兒。她紅著臉推辭。盧家驊又讓別人講,後來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大家都表示還是盧家弊講比較好。看到人人對自己麵露欽佩甚至是崇拜的神色,盧家驊開始正經起來:
“其實我們正在這兒召開形勢研討會。你們來聽聽也可以。楊豔呢,我看我也不用多解釋了,她已經身為這盤棋中的過河卒了。”
過河卒!楊豔不由得渾身一激靈。
“最近的權威消息,哼,我再捋一遍:林彪發現軍隊中所搞的大比武是路線錯誤一沒突出政治第一,單純的軍事觀點怎麼能行?那不是搞修正主義嗎?”盧家驊開始繪聲繪色地講起了軍隊內部的爭鬥。誰誰不服呀,誰誰指使人通過葉群轉告林彪四條意見以及那些意見的具體內容嗬,他敘述得別提多細致了。神聖的光輪被套上傳聞的外衣在小道行走,實在猶如安徒生撰寫的童話,尤其讓人想起《皇帝的新衣》。而這類消息的講述者那種權威的樣子也頗為好笑。呂成剛甚至在盧家驊身上看到了自己。此刻,盡管他麵露洗耳恭聽的神色,心裏卻胡亂翻騰著。
小樹林裏鴉雀無聲。沒有人不對他有鼻子有眼地講述的這些故事不感到震驚。真是讓人又剌激又興奮呀。
“至於對文化藝術上的批判,還有派軍隊控製你們他媽這些輿論部門,那都是上峰運籌帷幄的部署。除了你們文人大驚小怪以外,我們懂軍事的,都知道,隻有傻瓜才不懂這些。他媽的看你們這些北京的報紙,在批判《海瑞罷官》中都幹了些什麼?!你們的立場站在哪裏去了?!不進駐行嗎!”
麵對盧家驊的質問,呂成剛啞口無言。如果說最初他那麼謙虛是為了從盧家驊這兒得到些內部消息,那麼現在,他竟當真沒一點理直氣壯的本錢了。他隻能苦笑著歎氣搖頭。“咳,你不知道,我們這種單位……”
“我怎麼不知道?我當然知道!你們單位!哼!你們單位!你們當然不知道毛主席對北京市的批評。毛主席怎麼說,你知道嗎?”他賣了個關子,好顯示自己的權威。呂成剛當然隻有搖頭。
“你知道北京不轉載對《海瑞罷官》的批判,跟你們領導堅決抵製有關係吧?他們為什麼抵製?北京市是‘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獨立王國,號召要打倒閻王殿,解放小鬼。老兄,其實你應該知道,目前這種形勢下,你還是應當他媽的嗅覺靈敏一點,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勸你還是回報社幹點什麼去!造反去!”
“有道理,有道理,”呂成剛說,“你放心,你所有這些話,我第一不和任何人講,第二,我要考慮造反的事兒。造反……”他笑著搖了搖頭,“我還真不習慣用這樣的詞兒……”
“你會習慣的。我們是造修正主義和各國反動派的反,你們報社正是被這麼一些修正主義者控製下的白區……”
“你是不是在組織同學們造反哪?”呂成剛問。“對,就是。我們正在造反。我們在他媽的研究戰略戰術。楊豔,你就是我們的一個棋子。校黨委就是貫徹了一條轉移當前鬥爭大方向的修正主義路線,他們故意用楊豔的事兒把水攪混,好讓同學們的注意力不在我國當前這個極為重大的,關係到黨和國家前途與命運的大是大非上去……楊豔,這些日子我故意沒去接觸你,為了看宋校長他們要走多遠。說白了吧,我們就是要一邊注意全國的鬥爭形勢,一邊故意等待宋校長他們犯下更多的罪行!”
“那我怎麼辦呢?”楊豔焦急地問。
“你隻好再吃點苦,你讓她去審問你,可你決不寫什麼過程啊、檢討哇什麼的,你反過來要很強硬,就是要批判他們混淆階級路線的反動本質……別怕他們那群王八羔子!”
呂成剛一邊若有所思地點著頭,一邊從枯萆棵子裏站起來:“非常感謝你指點迷津。在目前這種變幻莫測的大形勢麵前,你這一席話,真是使我勝讀十年書呀。”
“算了箅了,主要他媽的看你小子的行動。”然後盧家驊又轉向楊豔,“咱們還得背靠背地幹一段兒。”
楊豔莫名其妙地點著頭,他又叮囑她再來時注意甩掉尾巴。楊豔送呂成剛出荒野。他們沿著荒涼的小道邊走邊聊。呂成剛顯然思慮重重。楊豔一時也不知道和他說什麼好。他們隻是走著。一陣傍晚的風吹來,掀動楊豔並不太厚的衣服。她不由得渾身冷得哆嗦了一下。呂成剛並沒注意。
“我爺爺說得對,民族的大劫難即將來臨。你聽盧家驊說的那些內幕消息,我相信是真的。為了能順利地進行清洗,將有大的舉動,所以必須先把部隊調理好。確實是這樣,毛主席已經多次批評過文化界,但始終沒有人聽。再結合國際共產主義運動中的經驗教訓,他會使用殺手鐧的。在這樣一個國家,如果真的鬧將起來,那可就……”
“咱們怎麼辦呢?”
“怎麼辦,是呀,怎麼辦……”呂成剛顯然也拿不準主意。
他們又沉默著走了一段,呂成剛說:
“眼下這形勢夠嗄咕的,實在號不準它的脈,我看盧家驊這楊豔猶猶豫豫地說:“到時候再說吧。”
過河卒!我原來已成為他的過河卒子!這個盧家驊,瞧他那神氣樣兒,就像個占山為王的草寇頭頭!不過他的消息確實讓人震驚!連走南闖北的記者、大學生都服了!真的,對他盧家弊要刮目相看。巳經是夕陽西下時分,瑰麗的西天雲霞紛呈。她不知怎麼突然覺得所有的疲乏都爬上她這個小卒的全身,小卒,坐下歇會兒吧。盧家驊,盧家驊,這個大將軍,哼,夠難為他的!在開學典禮上他站在椅子上的一聲吼,解了小卒鐵桶般的圍困。呂成剛行嗎?他不行。呂成剛這個“記者兄”,也著實不錯,總有那麼一股子見義勇為的衝動,自詡十分深刻,什麼他全能,可是大事一來,他就傻眼了,看他在盧家驊麵前那副點頭哈腰的樣子,過去那副諸葛孔明的謀略都哪兒去了?聽他剛才的話,吞吞吐吐的,一會兒這樣吧,一會兒那樣吧,究竟怎麼樣啊?他到底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不像盧大將軍,認準一個死理,一條道走到黑!?個敢作敢為的漢子。在盧家驊麵前,呂成剛那副文弱、動搖、沒出息的樣子,都暴露出來了!他還被一個工人摔了個狗吃屎……真是文弱武強嗬!
盧家驊、呂成剛;呂成剛、盧家驊……楊豔開始像品酒員似的對這兩瓶異性酒品評起來。呂成剛似乎性情溫和但底蘊豐厚,應該像那種名貴的好酒,就是郭叔叔和繼母楊嘉琳喝酒時常常論及名酒的品性一樣。喝多了也不醉人。從大山鄉把她拖回來開始,箅箅,他為她挨爸爸的耳刮子,他們一塊兒看戲,他和她連續幾天一起密謀狀告校黨委,大哥哥,兄長,在他麵前,她總是很放心,不必擔心他圖謀不軌——他真的從來沒在她麵前動過什麼邪念,甚至都沒有過輕浮的舉動。她知道他對她心照不宣地流露著好感,自然有愛的成份,但她從來沒想到成為任何一瓶酒的俘虜。將會有什麼發展,必須等大了再說。現在如果強飲這酒,就目前自己這種處境,不是沒事找事嗎?不是授人以柄嗎?但無疑地,她卻對他產生了信任的感情,有什麼事兒也總願意對他說……比較起來,盧家驊卻始終是一瓶二鍋頭那樣的烈性酒。剛一嗅就覺得衝,喝兩口就上頭。刺激倒是刺激了,得警惕才是。從接到他寄情書給她那天起,她就本能地對他拉開了距離。女性憑第一印象對男性進行取舍的天性似乎難以更改。要不是家庭的變化,她不給他罵個狗血淋頭才怪呢!就憑他那德行,居然讓狗來舔她,這在過去是不堪設想的。存在決定意識,她隻能承受,承受他在她麵前胡說八道,承受他在她麵前指手畫腳,承受他總是躍躍欲試地占有什麼的欲望……可細一思量,盧家驊幫了她多大的忙呀!在學校,要不是他在那裏胡攪蠻纏,學校準會騰出手來整她個不亦樂乎!如今,他盧家驊倒成了風口浪尖上的人物,自己呢,成了他的一個小卒兒!
這些念頭像導火索,將楊豔思緒的五彩滋花引燃並噴射開來。明珠,校花,他要像蜜蜂那樣糾纏著我飛翔——他背我到校醫務室,他讓契卡攪和星期五小組的活動,他站在椅子上和校長辯論,而來自高層的消息使他確立起橫刀躍馬、所向披靡的俠肝義膽的形象……多精彩!多非凡!多膽大包天!真的,他說過,找個好主兒,看誰敢欺負你!那時嫌他的話粗魯,現在想來,難道不是一條路?!她想著,臉頰飛紅起來,心咚咚地劇跳著。一個可愛的大男孩的形象在她眼前生龍活虎地和那狗一起盤旋起來。二鍋頭變得無比名貴起來。然後她笑了。哼,小卒過河當車使。
呂汝朿和雀丹鶴
呂汝泉得到了非常令他興奮的消息:中央批發了“文化革命五人小組”起草的《彙報提綱》。2月初,彭真、陸定一、許立群到武漢向毛澤東彙報。毛澤東沒表示不同意。毛主席還說了:吳晗經過批判後仍然可以當副市長。再沒有比這個更讓呂汝泉興奮的了。他連忙讓秘書把《彙報提綱》找來,反反複複地閱讀了四遍,越讀心裏越亮堂!好哇,太棒了!提綱中明確地說:“在真理麵前人人平等”!不許“像學閥一樣武斷和以勢壓人”,同時強調,要“警惕左派學術工作者走上資產階級專家、學閥的道路”,並指出“在適當的時機,用……整風的辦法,清理一下”一一就是,呂汝泉認為,真該好好清理清理那些所謂的“左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