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裏的平房密密麻麻,毫無規劃。遷三斜街也是這樣,門麵房大都改建成了酒吧、咖啡館,建築外有的是新刷的塗料;有的為了古著感,隻看得見剝脫得斑駁的牆皮和透著水泥的磚縫。路燈也不同於新城,不是那種白光的燈,而是上了年頭的黃色燈泡,再配些店麵裏透出來的光,淫靡、昏暗、不清晰。
陳若決定要來過來是打開房門卻空無一人的時候。他幹坐了一刻鍾,又再出門,坐上出租,告訴司機的地址是遷三斜街十六號。
遷三斜街這樣的地方,會讓快樂變得理所當然;而不快樂的,就會更加傷感,就像他反省過去的三十幾年,反省過後更多的是無奈,該來的大都已經來過了,剩下不該來的,似乎永遠都不會再來了。
這個夏夜很悶熱,陳若分不清到底是天氣如此,還是這條街上裝了太多的空調,每一台都轉著。他在路邊站了一會兒,看著十六號半開的院門,一身都是濕的。
最終還是差了一個叩響門環的距離,陳若把煙頭用手掐滅,扔進了垃圾桶。
門最終還是被誰給推開了。
沒開燈的排演廳裏,夜風吹動了紗簾,被雲層擋住的月光仿佛突然滿溢了出來。
空蕩蕩的排演廳裏,喬嫣看著來人走向自己,在她麵前站了一會兒,蹲下,垂下眼睫看她。他低頭的那一瞬眼光裏山溫水軟,愣得喬嫣不能動彈,隻覺得這個男人莫名的性感,讓人心安。
他和她並排在牆角坐著,默不作聲。
過了很久,喬嫣耳邊的氣流好像略微變了些溫度,他接近她右邊的臉頰,在那兒遲疑了一會兒。
打火機的火石“叮”的一響,一簇光亮灑在兩個人身上。他忽然把手伸了過來,輕輕撫摸著她耳側的頭發。從第一眼看她的時候,他就隱隱覺出了欲念糾纏,真不巧,她剛好是他喜歡的樣子。
“這兒嚴禁明火。”喬嫣轉頭看著他,火光映著黑漆漆的瞳仁。
“嗯。”他的手停下來,那樣的眼神他從來沒在她眼裏見過,像隻溫順靜默的寵物,“怎麼跑了?”
“今天宣布《牡丹亭》的名單……沒有我。”
“氣?”
“就跟戲文裏唱得一樣‘倘有不到之處,就打春香這丫頭’。”她歎了口氣,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
“我以前也像你一樣,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寧可戰死沙場,絕不苟活世上。”
“我老是覺得你像文昭關裏的伍子胥,深仇未報,”隻是那道血痕沒跟伍子胥那樣畫在眉宇間,而是藏在心裏頭,“是不是官場裏的性情中人都活得比較辛苦”
“哪有不苦的,不苦就別當人了。官場裏,哪有什麼善類啊。”
“至少還有那麼點兒自知尚存,懲奸除惡。”喬嫣堅持。
懲奸除惡,還是為非作歹?逢場作戲,貌合神離,各懷鬼胎。他想說些什麼,嘴唇動了動,又似乎無從說起,隻好點點頭。
“喬嫣,其實好多事兒,你得教會自己換個角度去想,有些規則你必須適應,沒法回避,要不小到阻礙社會進步,大到謀殺曆史進程。”他略一停頓,又問:“你說一司機不要錢就拉你,他是學雷鋒,還是開黑車?”
“什麼?”四目相撞,喬嫣勾起個淺笑,唇角酒窩浮現,轉瞬又隱去了。
“再笑一個瞧瞧。”他喜歡看她笑成這樣,堅定溫柔,眼神裏沒有惡意或是沮喪。
“陳若……你……”她本來想問“你喜歡我哪兒”,臨了又硬生生的改了口,“吃飯了麼?”
“沒呢。”
“我也餓著呢,過來也不帶點兒吃的。”喬嫣說完,真的笑了,俏皮又無邪。
“跟我走吧,我說了,出了事兒我負責。”
“段老師說,你不愛管閑事兒。”
“這一輩子,除了生死,哪樁不是閑事兒?”
“段老師說,你坐懷不亂。”
“你又沒坐過,哪兒知道我亂不亂?”
“段老師說,你不是長情的人。”
“你想多長,再長無非也就一輩子。”
陳若喜歡這樣的喬嫣,聰明剔透,心思敏感,這小戲子簡直就像個妖精站在他麵前,又撩人,又危險。她不會輕易生氣,很容易就被他逗樂,他願意和她呆在一起,心裏老是生出一種謎一樣的感動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兒。
“就當是劫後餘生了,越早遇劫,餘生越長。”
“說的跟逼上梁山似的。”喬嫣眨了下眼,睫毛撲簌簌地一閃。
“上去之前都是土匪,上去了,就等著詔安了。”